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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文章全文后位·深宫之争》精彩片段
她心里明白这只是一个品级称号,就像过去的才人一样,并非等同于“美女”的意思。可明白归明白,听起来还是别扭啊。
被叫做才人的时候她也曾经想过,自己可不算有才。现在要被称为美人了,她更想捂住脸告诉所有人,自己并不美。
能升迁是好事,品阶高了,年俸涨了。表面上看,好处就是这些。
但是谁都知道好处不单单是这些。
旨意一下,后苑里住的那些低品阶的才人采女们纷纷过来道贺。
刘才人送了一只玉镯为贺。
谢宁看到那份礼物的时候脸色并不好看。
刘才人那只玉镯她早就见过,那是刚进宫的时候,大家还都没有经过最后一关皇上亲选,当然也没有各自的封号。刘才人那时候还被大家称为刘玉花。
她很宝贝这玉镯,说是因为要进宫,祖母特意从箱底拿出来给她的,说是传了好几代的东西,本来只能传给媳妇,不会给出嫁女。可刘玉花不同,她可以进宫,可能会成为刘家最有出息的人。
可现在刘才人却把这个镯子当成了恭贺她晋位的礼物送了过来。
不知道她把这镯子放进礼盒的时候怎么想的,可是谢宁觉得这个镯子太烫手了。
她实在不愿意接。
但是她也不能给刘才人把这个镯子退回去。
“主子,这个怎么处置?”
青荷一向细心,她很快发现主子不习惯被称为美人,多半还是不习惯。所以她很聪明的没有现在就把美人的称呼换过来。
“收起来吧。”
“是。”
看主子的表情,这个镯子她以后也不想再看见。
下一份礼物让谢宁又感到意外了。
这也是一件饰物,是一枚镶宝石的累丝金步摇。
这又是谁送的呢?
谢宁拿起压在礼盒下面的帖子,轻轻翻开来。
“赵苓、王默言敬贺。”
这两个名字都十分陌生,她以前应该没有听说过。
今天有许多人来道贺,有些则是送了礼物人没有来的,或者是人来了却没有进门的。
这些事情青荷一定比谢宁要清楚。
青荷小声解释:“来的那两个人是教坊司的,送了东西就走了。奴婢也没想收下的。就是当时人多乱糟糟的,没来及多说。”
白天是够乱的。
“送礼的人长什么样你记得吗?”
“记得,一男一女。女的脸上还有点儿伤,涂了粉也没遮严实。”
谢宁知道是谁了。
那天的事情其实她并没有帮上什么忙,全是小叶公公卖人情。
结果人家还想着送礼给她。
刘才人一直想得圣宠,四处打点人,手里就算原来还有点积蓄,现在也不剩什么了。如果她还有别的更好的东西,不至于拿这个镯子当贺礼送给她。
而教坊司这两个人送的礼,谢宁觉得收下来更是令人不安,尤其是她知道这两人应该属于贱籍,日子过的不知道有多么艰难,这支步摇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来历。对谢宁来说,这不过是个锦上添花的物件,可有可无。但对他们来说,也许是积攒了很久的家当。
收下这些让谢宁心中很不安。
而这两样礼物,她还算有些了解。另外那些礼物的背后,是不是也有着让人难过的隐情呢?
今天毕竟是她的好日子,也是一年一度的仲秋佳节,谢宁把这些乱纷纷的心事都抛开,跟青荷一起商量晚上怎么过节。
贴子并没有下给陈婕妤,以前也从来没有打过交道。陈婕妤招呼没打一个突然就来了,让梁美人十分意外。她本能的转头去看李昭容,发现她也感到很惊讶。
屋里人纷纷起身相迎,而陈婕妤已经到了门前,扶着宫人的手迈步进屋。
“我是不请自来啊,各位妹妹不会见怪吧?”
这声音又脆又甜,还带着一丝娇腻腻的余韵。这副旁若无人的姿态,一下子就先声夺人,把屋里头的人都压下去了。
这里头和陈婕妤相熟的也就一个李昭容,其他人连见都没有见过她。
“婕妤姐姐说哪里,姐姐能来,是看得起我们,就连今天这几盆花儿也都倍添光彩啊。”
“哎哟,都是一样的姐妹,说什么看得起看不起的。”陈婕妤就站在靠门口的位置,停在了那里,把门外照进来的光挡了一半。
谢宁是头一回见着陈婕妤,看着她第一眼就一个感觉。
刺眼!
陈婕妤穿着一件碧蓝底绣玫红花朵的宫装,红蓝二色交杂着,看一眼就觉得有点发晕。她头上云髻高挽,插戴着赤金叠彩花簪,两边还戴着一对飞凤衔珠步摇,那凤口垂下的长流苏怕不得有一尺长,走起来颤巍巍晃悠悠,让人忍不住替她的小细脖子担忧,头上顶着那么重的发髻和首饰,万一脖子给坠断了怎么办?
还有她脸上的妆容,眉毛描的细细有如桃枝,眉梢尖细就像出鞘的刀刃一样,嘴唇涂的艳红纯粹,美则美矣,却给人一种锋芒凛冽的感觉,直觉此人就不好相处,很有攻击性。
梁美人有些不安,作为主人,她当然得招呼应对周到,不能怠慢。
“婕妤姐姐请坐。”梁美人实在不晓得这位怎么突然就跑了来,自己没有下帖子,那也是因为知道对方地位和自己悬殊得太大,根本就高攀不上。可对方会不会以为自己是有意怠慢,不把人放在眼里呢?
“这就是今天要赏的花儿?”陈婕妤绕着矮几转了一圈儿,她的裙摆更长,每到转弯处都得宫人蹲下给她把裙摆拎起来重新摆好,这种排场可不多见,李昭容刚才虽然来的晚,也没有像她这样带着人亦步亦趋的伺候她。
梁美人不清楚陈婕妤的来意,小心的回答:“花虽然不是很名贵,难得它们到这个时节还能开的这么精神,所以才请一二姐妹来一同赏鉴。婕妤姐姐今日能来,不但我们高兴,这花儿也没有白开这一季。”
陈婕妤转头看了她一眼,发出了清脆的笑声:“真会说话,怪不得皇上能封你一个美人呢。”她抬起头来,目光从在场的几人脸上一一掠过:“谢才人是哪一个啊?”
青荷心里一抖,其他人的目光不约而同都投注于谢宁。
陈婕妤笑着问:“就是你?”
谢宁只能应了一声:“是。”
陈婕妤慢慢挪步,在她面前停下。
“早就听说了,还是头一回见着真人,真是生的不俗啊。”
谢宁能说什么?这种话分明是皮里阳秋,怎么听也不像是在夸奖她。
“婕妤姐姐谬赞了,妹妹当不起。”
“怎么当不起?很当得起啊。”陈婕妤也不比她们大几岁,可说起话来一副居高临下的前辈口吻,怎么听怎么让人觉得别扭。
“我来之前你们已经赏过这花了吧?谢才人更喜欢哪一株啊?”
这是摆明了态度,根本就不是来赏花的。
谢宁也没慌张,指着跟前的那株说:“妹妹觉得这株白茶很清雅别致。”
“哦,”陈婕妤瞥了一眼那株花,摇了摇头:“不怎么样嘛,顶多只能算是小家碧玉。”
青荷觉得这话听着就这么刺耳。这是说花呢还是说人呢?
可是人家是婕妤,比才人高着好几级呢。再说这种指桑骂槐的话若当真计较,也争不出个孰对孰错。
陈婕妤往前挪了一步,看着最靠右的那一盆茶花,就是那盆一花双色的。
“这个还有些意思,难为花匠怎么养出来的。”
她伸出手去就把顶梢开的最好的一朵给掐下来了,凑到鼻尖闻了闻,转头朝谢宁招了招手:“你过来。”
那姿态神情,就跟在叫小猫小狗一样轻慢。
旁边站的几个人都没出声。
刘才人她们是根本没有出声说话的资格,而李昭容就站在那儿看着,仿佛就是个事不关己的看客,完全没有要出声发话的意思。
谢宁大大方方的往前走了一步。
陈婕妤看着她,嘴角微微弯起来,抬起手把那朵花替她簪在发间。
“名花就该配美人啊,”她转头问:“你们看好看不好看啊?”
不等旁边的人出声回答,陈婕妤自己又摇了摇头:“不合适,都说人比花娇,这看着怎么是花把人给压住了。”
她一伸手把那朵花又给拔了下来,漫不经心的抛在地下,伸出脚重重的碾了碾:“还是不要戴的好,免得把花都糟蹋了。”
这种不屑一顾的轻慢,看得刘才人她们全愣住了。
这哪里踩的是花,踩的是谢才人的脸面啊。
李昭容摆明是要置身事外的,梁美人又是尴尬又是焦急。
客是她请的,事也是她这里出的,回头谢才人奈何不了陈婕妤,还不得记恨上她?
可她这会儿要出声,不管说什么,总要得罪一方。站陈婕妤这边就肯定得罪谢才人,但是站谢才人那边儿?谢才人才多大份量,在陈婕妤面前能算怎么回事?自己也不想得罪了陈婕妤啊。
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谢宁身上。
谢宁倒像是没听出来陈婕妤话里话外的意思一样,弯下腰去把那朵被踩的一塌糊涂的花捡了起来。
“婕妤姐姐说的是,人若是衬不上花,倒只能反过来把花糟蹋了。”
她话说的很平和,态度不卑不亢。
谢宁身形窈窕,陈婕妤偏矮些,就算加上头上梳着的高髻,看起来比她还差了一点。
在旁边的人看来,明明陈婕妤霸道嚣张,可怎么气势上,反倒像是被谢才人给压了一头似的。
陈婕妤被她噎的一愣,提高声音质问道:“你说谁糟蹋了花?”
谢宁把那朵踩过的花放到了她手上:“姐姐们都看着呢,谁糟蹋了花这还用说吗?”
谢宁和其他人一样呼啦啦跪了一地。
其实在被身边的宫女扯着一起跪下的时候,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,可是看着所有人都齐刷刷的屈膝跪倒,太监们的额头都要贴到青石砖地上了,她也迟钝的跟着跪下。
大概过了一会儿她才明白,皇帝来了。
皇帝来了!
谢宁和身边的宫女一样老老实实的跪着,没有敢乱抬头。
她看着青石砖地。因为日日有人勤快打扫,地上并不脏,但是年深日久,砖缝中自然会留下苔痕,一道道纵横的深绿在砖缝中蔓延,像是下围棋用的棋盘一样。
不光是砖缝中,甚至砖面上因为用得久了,有泥尘划痕,里面也都有深深浅浅的绿意。
谢宁看的很专心很自得其乐,直到一双黑地绣金龙的靴子停在她面前,踩住了她面前的石砖。
靴子绣的真好!龙眼睛活灵活现。
皇帝的靴子真是干净啊,别说鞋面了,就连鞋帮都干干净净,一点灰影儿都没有。
谢宁不认为皇帝停下来是因为自己。
她已经在宫里待了两年半啦。说起来两年不算长,可是对宫里的女人来说,已经是一代新人换旧人,上个月刚有一拨女子新选入宫,她们这一批已经是昨日黄花了。
谢宁上一次见皇帝,就是她进宫的时候。
当时最后一关皇帝是亲选,她也只看到了皇帝的龙袍而已。和她一起进宫的美女有三十多位,都一起给赏了才人的名号,其中梁才人曾经得幸,封了美人,李才人后来居上,封了昭容,其他人就都如同谢宁一样,寂寂无闻,被所有人遗忘了。就像这片园子里的花一样,一春开,一秋谢,然而并无人来赏。
谢宁原本不知道,为什么她听说的后宫里那么多阴狠毒辣不可思议的事情,全都是女子做出来的,但是现在她渐渐明白过来了。
没有一颗坚实的心,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寂寞中煎熬,人性真的会被慢慢扭曲改变的。
谢宁有时候还真羡慕身边的执役的宫女。她们有奔头,可以争取升职加薪,年满二十八岁还有出宫机会呢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谢宁怔了一下,听见皇帝又说了一句:“抬起头来回话。”
“妾……萦香阁才人谢氏,请陛下安。”
她是夏朝永康帝后宫里一个五品的才人。
这就是她和皇帝的全部对话,从头到尾谢宁都处于懵圈的状态。即使皇帝让她抬头,她也必须低垂眼帘,直视龙颜可是会被论罪的。
所以,等皇帝一行人走了,旁人纷纷围着她七嘴八舌的说话时,谢宁心里就在琢磨,面圣也算有两回了,可到现在还不知道皇帝长什么模样……这也算是有幸得见天颜啦?
别开玩笑了。她现在连皇帝的高矮胖瘦都不知道,也不知道皇帝眉毛眼睛鼻子长什么模样。
在皇权面前,当对方手握你的生死荣辱,而你无力反抗的时候,保住性命好好活下去才是重要的。
谢宁看着面前围着她的乱糟糟的一张张面孔,有熟悉的,也有的非常陌生。
皇帝的魅力真大,他就跟自己说了一句话,搞得现在自己在这些人眼里像是镀了一层金身一样,人人争抢。
回了萦香阁,谢宁一进屋就赶紧坐下,踢掉脚上的鞋:“这鞋太紧了。”
伺候她的两个宫女赶紧去把鞋子捡起来:“才人可别这样,新鞋子总是难免要紧一些的,多穿穿就好了。”
“脚捆的像猪蹄膀一样……”
她的声音虽然小,但两个宫女都听见了。两个人中更老成的青荷说:“我去借个楦头来撑一撑吧,撑两晚就不紧了。”
谢宁正琢磨着中午能吃什么,她这个地位的人按说是不能点菜的,只能按份例来,膳房给什么吃什么。遇到爱吃的当然是走运,但这种几率不是太大,大多数时候送来的还是那种不怎么爱吃,或是根本不想吃的。
所以谢宁进宫这两年多以来最大的成果就是--她和膳房的人倒是把关系混的不错。她自己下厨不怎么在行,可是从前看过的食记菜谱不少,倒是凭着这一点博学多识,和膳房的人混了个脸熟,也能时不时的弄到点自己爱吃想吃的东西。
就像现在屋里摆的点心,里面没放桂花、香油、猪油这些东西、糖也放的少少的,吃起来外皮酥脆,馅心爽口,真的一点都不腻。
中午吃蒸菜好不好呢?蒸菜热乎乎的软乎乎的嫩乎乎的,滴上几滴辣椒油,再浇上点蒜蓉,她准能干掉两碗。
当然这碗不是海碗,也就比茶碗大一点。
谢宁盘算完这个,发现她屋里两个宫女--青荷和青梅都有点恍惚。一个拿着抹布,在桌角反复的擦反复的擦,也不知道换个地方。另一个则坐在门旁边缝着荷包,可是看起来效率远不如平时。
没等谢宁唤青荷去膳房,有人进了院子。
萦香阁里原先住着三个人,除了谢宁自己,一位刘才人,另外一位连她姓什么都不知道,住进来没几天就一场风寒送了命。
刘才人是觉得萦香阁太荒凉偏僻了,想法子托人换了地方住,这儿只剩下了谢宁自己。原来还说要再迁人进来的,但是拖了一年半载的也没迁进来。
谢宁倒觉得这样挺好的,清静。以前刘才人还在的时候,谢宁其实有点儿怕她。因为刘才人的一双眼好像刀子似的那么利,不是盯着人看就是盯着东西看,看得谢宁心里直发毛,不知道她的肚里在盘算些什么,和她在一块儿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,生怕说错做错什么被抓住把柄。
所以萦香阁平时是很少人来的,更不要说这来的人身份不同了。
青荷看一眼就愣神了,赶紧迎出去行礼问好。
谢宁也跟着慢慢站起身来。
来的这个人是个内侍,三十岁上下,穿着一身老叶子绿的葛绸布袍,一身上下收拾的格外体面齐整。
谢宁慢慢从记忆里把这个人找出来,亏得他生的非常面善,五官都很端正,嘴角边好像总是有一抹笑意一样,让人一见就忍不住心生好感。
这人可得罪不得,萦香阁归属后苑,这人正是后苑的副总管太监周禀辰。
这人掌握着她的生杀大权,可绝对不能得罪他。一个手握实权的太监和一个低品级无宠的才人,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谁更厉害。
“周公公有礼。”谢宁客客气气的打招呼。
“谢才人不用客气。”周禀辰笑容可掬:“才人大喜,咱家恭喜才人。”
谢宁懵了一下,青荷却马上反应过来,脸上顿时绽开了笑容,喜气洋洋的说:“谢周公公一直关照我们萦香阁,才人就是得蒙圣恩,也绝不会忘了公公的提点照拂。”
谢宁比青荷慢了一拍,刚刚明白过来周禀辰话里的意思。
这大喜,只可能是一种意思。
那就是青荷所说的,得蒙圣恩。用更简单直白的话来说就是:皇帝要睡她!
青荷看着自家才人傻乎乎的样子就直发急,周公公这么大人物,怎么能够这样怠慢?
周禀辰倒是笑呵呵的并不在意,后宫女子哪个不是日思夜想盼着圣宠?一朝心愿得偿,那反应各种各样五花八门,周禀辰见多了,比谢才人更失态的也有,还有胡言乱语的,当场欢喜的晕过去的,这发个呆真不算什么。
“稍后就有宫人和尚宫过来替谢才人梳妆打理,讲解如何服侍皇上,才人只管按着她们说的去做就行了。”
谢宁终于缓过神来,青荷已经机智的取来了一只沉甸甸的荷包,恭敬的递给周禀辰。用比刚才还客气的态度说:“多谢公公一直提点周全我们才人,一点小小心意,请公公不要嫌弃。”
周禀辰当然不嫌弃。
不是说他那么爱钱,蚊子腿上的肉都要劈下来。到了他这个身份地位,钱已经不是第一当紧的东西了。
谢才人进宫快三年了,又不得宠,虽然有个才人的名头,但是手里那一点钱也就够她自己过日子罢了,不比宫女强太多。她拿出来的也不可能是什么厚礼。周禀辰之所以笑着收下,是表明一种态度。
收了钱,大家的关系就更近了一些,以后才好打交道。要是不肯收,那才会让人心惶惶的不安。
虽然不知道谢才人能走到哪一步,但趁现在结份善缘,总不是坏事。要知道这种事情原不用他亲自出马,难得后苑沉寂了一段时日之后,终于又有人出头,周禀辰是为了这个才特意过来一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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