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我朝,神马县浮云镇有个少年,名字很佛系,叫李开光;他的绰号却很现代,叫李悲催。
悲催于他,似乎与生俱来。他从娘胎出来才七天,就成了仇家纵火加害的对象。官府在缉凶布告上说:
……岂有此理!连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,受害人低龄之最,吉尼斯记录也没有过。不破此案,何颜面对父老乡亲……
布告广达,朝野震惊。
浮云镇作为案发地,一夜之间就冲上热搜。当然,写手们的专访、独家首推、唯一正版链接……等等等等,功不可没。
然而,舆情的热闹,并不代表全是真像,真像要真正浮出水面,还得从李开光被焚毁的家说起。
李开光的家,在镇西头,牛市巷尾子上,独独一栋吊脚楼。门前是骡马古道,少不得常有马帮路过,歇个脚买碗茶,再给马儿加个餐的。他家挣点散碎银子不重要,重要的是马儿还要拉屎,那可是个好东西,晒干了可以当柴烧。开光爹可没少在人前炫耀过------
这一天,六月头上,日影渐斜。开光他爹上街打酱油,碰到俩熟人,吹起王缸钵来,一站一个坑。他爽歪歪对他们说:
“ 只要人勤快,草料场打批发,拿来零卖,赚一笔;骡呀马的歇下来,那就是懒牛懒马屎尿多,屙出来又带不走,我婆娘收集晒干,省得去买柴,又赚一笔……”
“嗯,好!一进一出,双向收费,你偷着美去吧!”
一人赞过,他更来劲了------,没等他皮皮冒完,另一人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:
“ 去去去,你个小财迷,婆娘都坐月了,不在屋头守着,逗想偷懒,不是个东西。” 那人怪嗔道。
话虽刺耳,却不乏善意。他爹乃赔笑道:“哦,对,谢兄台提醒,失赔。”
这浮云镇不大,开光他爹半盏茶功夫,就从商业街走到牛市巷了。
正当他习惯性在进巷前,稍作喘息,打望西方天边,目测日头和他房后参天树冠的落差,琢磨时辰之际,一下子就让他呆住了,不觉冲口自语:
“啥?沙尘暴也非这个季节该有的吧!”旋即揉了揉眼,复又睁大,所见却是夕照余辉失色,落日被巷尾腾起的浓烟遮蔽,仰望天际,似有气流卷起的灰烬飘舞。
他暗叫不好,三两步就窜进巷口。完了!眼帘里,整个巷子头,那叫一个被水浇的了得!
只见人来人往,木盆水桶相伴,行色匆忙中,难免水向外溢,巷道一路水湿,疑似南国泼水节在陋巷浓缩,或称不合时宜的翻版。
他心头一惊,无暇顾及问人,急的扔下油壶,抢过邻人的水桶,摇摇晃晃朝巷底急去。
忽然,有人朝他大声吼道:
“糊涂,灭火有众人,还不赶快进房去救人!”闻声即有人仄身给他让道,还有人抱来湿漉漉的棉絮,他来不及言谢,顶在头上,直扑火场——他那倒霉的吊脚楼。
好在有邻里相帮,火势正在偃息,既未窜顶也没延至卧房。
破棉絮下的他,只觉脚下炙热,烟雾呛鼻。耳旁吡吡嚓嚓,是竹杆炸裂的脆响。头顶仿佛压了张火盆,智能化了,自热式越来越滚烫。他亦强忍着难受,籍昏暗的光线,摸拢卧床。
所幸,婆娘奶过孩子正在小憩,刚被喧嚣惊醒,见房外红光闪动,吓的周身打颤,抱起孩子却是两腿发软。危急关头甫见老公,也不知哪来的力气,腾的一下立起身来,怀里藏过孩子,跟着老公,在昏暗与炙热中穿行。
好险!他们刚逃出大门,身后突然“轰隆”一声巨响,木柱断裂,房梁垮了,瓦片飞溅,热烟滚滚,夹杂着浓浓的马屎臭味。
合家逃过一劫,虽无性命之忧, 可月窝里的开光却惨了:小脸蛋像被烧烤过度,红里泛黑,皱皮裂壳; 两眼被烟气熏的红肿;不吃也不喝,蜷缩在娘的怀里,摆了个嗝屁似的造型,看着吓人。
开光爹叹声“完了、完了,菩萨保佑了个哦豁!”遂很后悔,没去镇南头土地庙还愿。
开光娘瞧出了他的悔意,正为孩儿焉哒哒不吸奶犯愁,故不屑地嗔道:“我说呢,信菩萨就别假打,充什么居士,这下倒好,报应了不是?”
开光爹被呛的一时语塞,陷入沉思……
小镇民智未开,大多迷信。天干大旱求雨;久婚不孕的求子;重男轻女的企望生个带把的,都要到那庙去求告。
开光爹原在镇东经营山货,其实离庙也不远。只是忙于生意,直到七天前,他也是屎胀了才来挖茅厮,婆娘都临盆了,才想起咋就忘了求告菩萨,赐咱一个男丁------
那天,他老人家颇为自责时,忽闻南面庙里,一阵开光的乐音响起,众僧念念有词,悠悠扬扬,余音缭绕。
他一个激凌,自语:“甚好!”知是庙里新来的住持,修缮了庙宇,重塑了金身,正在举行开光的法会。 不由心头欢喜,心想:如蒙菩萨眷顾,达成所愿,三朝届满,定去供奉香火还愿……
他正美滋滋盘算,接生婆屋里爆响婴孩哭声,粗犷大气,有力。他乐颠颠 走进产房大呼:我儿来得正是时候,连名字我都捡现成的了,讨菩萨开光的祥瑞,就取名李开光吧!
李悲催,是这孩子多年后自嘲,取的绰号。
相较于他爹取的,巴结佛祖浪得“开光”的虚名,他更喜欢当社畜后,社会为他量身定做的,彰显事事不顺的“李悲催”这绰号。
虽然,他蛮埋怨过他爹,当初准是抠门,心痛烟火钱,没在他出生满三日那天,去庙里进香还愿,这才让他生下来刚七天,就遭遇到火灾。
更要命的是,自打那以后,这孩子就像开了挂似的,一生不顺,压根儿都没伸展过,想想也是晕哟。
不过搞笑是,火灾当日的此刻,突然,这孩子一改嗝屁似的造型,红肿的眼皮泻开条缝,嘴一扁,哭闹起来------娘宽慰的笑笑,赶紧解开胸衣,往他小嘴里塞进奶头,这才稍稍安静。他爹见状,心中一喜,把思绪拉回到现实中来。纵火者何许人也?
回到现实中来,这是开光爹第一道绕不过去的坎。他一想到这问题,就忍不住盘问婆娘:
“我打酱油去后,你没生火噻?也没去过灶房?也没有马帮脚夫来叫过门?”
当得到婆娘一一否定的回答后,他猛地一拳拍在桌上:“得!得去报案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