众人纷纷抬头,只见耀眼阳光之下,沈慎言头戴斗笠,立于树杈之间。
“看来局势对我有些不利呢。”
库勒狡黠一笑,扶着树干踉跄站起,他拍拍身上的灰尘,向淮余投去了耐人寻味的眼神。
“我们还会再见面的,淮余。”
一声响指,库勒再次瓦解成蝙蝠,连同一众士兵,朝着密林深处四散逃窜。
沈慎言出刀极快,几下便将一串蝙蝠斩成两截,他正要追去,转头却被淮余的声音阻止。
“别追了,那是分身。”
“分身?”他略显惊讶。
“他是玛亚斯驻东伯爵之一,神性很高,化形分身自然不在话下。”
她不急不缓,抹了一把树干上的血液,捏在指腹细细端详。
【神性,是每一个造物诞生之时被主神赋予的东西,高神性造物摒弃原始欲望,无需休眠、进食、繁衍。
他们掌控神力,寿命几近永恒,往往天赋极强,身居高位,优秀者被主神钦定为子嗣,纳入神室一员。
在这个被神明瓜分的世界,主神是一个国度的命脉以及庇佑者,最早诞生的五大主神,被称为“世界缔造者”。】
“玛亚斯与罗泽隔着一大片汪洋,库勒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逃回去,让刑审司查出他的真身。”
淮余语气平淡,撂下一句话后转身离去,二人擦肩而过,沈慎言一眼便瞧到了那抹血迹。
“少主。”
“说。”
“罗泽与玛亚斯之间的争端已持续万年,您年纪尚小,万不可卷入其中。”
淮余自然听出了话里的意思,自己插手的消息恐怕已经传回宫中,她停步,回首反问。
“你是替母皇来劝本宫的吗?”
沈慎言不语,只是沉默的看着她。
“按本宫说的去做吧,沈将军。”
她抬手唤法,眨眼消失在一团云雾中,沈慎言注视着那缕金光,眉头不由皱起。
……
夜幕降临,少主府外。
淮余坐在凉亭中,抬眸望着天上星子,内心略有惆怅,却不知如何去解。
她浅叹一口气,起身回府。
身后竹林“沙沙沙”的响,一个黑影从中闪过,淮余神情冷漠,一把抽出利刃,径直劈在了黑影耳侧的围栏上。
“呼,真是惊险呀,差一点就要死掉了呢!”
库勒故作惊恐,笑着招了招手。
“你来了。”她语气平淡,仿佛早有预料。
“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,可以先把刀放下吗?”
库勒笑嘻嘻的说着,毫不畏惧,淮余将他上下打量,眼神落在了腰间的匕首上。
他非常识相,立马举起双手,将身上唯一的利器扯下,踢到一旁。
“我没必要为了那位大人这么拼命,这是你的地盘,想必周围的埋伏足以让我命丧此处,此次前来,就是想判断你的身份。”
“此话何意?”淮余被这句话问住,一脸困惑。
库勒收起戏谑笑容,神情随之严肃,他紧盯着她,模样期待又谨慎。
“你……真的是淮余吗?”
淮余没有回答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。
库勒没能得到答案,愣了片刻,低头轻笑一声。
“还记得吗,我们在密林初次相遇时,我曾对你说过[你居然还活着]这句话。”
她早就发觉了这句话的问题,并没有表态,任凭库勒接着说下去。
“恐怕在那之后,你经历了一件事,虽说保住了性命,但神性却通通丧失,你忘记了所有事,包括我是谁。”
此言一出,淮余彻底昏了脑子,一个个疑问飞速在脑海中闪过,她思索片刻,谨慎追问。
“此话怎讲?”
库勒及时住嘴,装出一副说漏了嘴的模样,嬉笑着,将对方的好奇心吊到极致。
她将配刀拉开,凌厉寒光立马显现,库勒见状不敢再卖关子,抬手指了指秋璃的方向。
“你母亲知道的东西远比我多,为什么要试图从一个敌人口中得知你要寻求的真相呢?”
“油嘴滑舌。”
淮余懒得废话,提刀上前,库勒眯眼笑笑,迎合着她的动作向后退去,他靠在栏杆上,神态慵懒,毫无危机感。
“我说过,我不想为那位大人这么拼命,你我之间无冤无仇,本不该这样兵戎相向。”
冰冷刀尖抵在心口,随时能将心脏贯穿,他倒也不躲闪,静待着淮余作出反应。
僵持下去不是办法,库勒所说也并无道理,淮余将利刃抽离,转身离去,丝毫不顾身后那人的叫喊。
“等等!”
“哗”的一声,她瞬间消失,只留给库勒一缕抓不住的青烟。
……
秋璃之境,万籁寂静。
此处草地绵延数里,远山高耸入云,一条碧湖从天的尽头缓缓淌下,彩云交错其中,与腾起的水雾一起荡漾,宛如仙境。
流淌入土地的湖水,环绕着一棵巨大古树,它的枝丫延伸出数百米,密密麻麻,开出绚烂珍奇的花。
淮余踏入母皇设下的结界,原本幽静的山谷中赫然出现一座硕大府邸。
朱红围墙别有韵味,殿宇楼台高低错落,整个府邸布局规整,端方有序,白玉石阶一尘不染,沁人心脾的幽香自深处而来。
她大步上前,无视了门外侍卫的阻拦,匆匆叩响院门,焦急等待着。
片刻后,一阵脚步声自院内响起,婢女将门敞开一条小缝,探出头来,瞧见来者是少主,这才放心将院门敞开。
“婢女云溪,参见少主,敢问少主今夜降临,是有何事?”
“本宫要见母皇。”
云溪稍稍一愣,回头瞧了瞧灯火通明的大殿,她刚要解释,大殿之中却忽然传来了女皇的声音,清冷空洞,让所有人都为之一颤。
“让少主进来吧。”
眼前陛下已经批准,云溪赶忙退后几步,恭恭敬敬的将淮余请了进来,随着殿门被敞开,耀眼金光瞬间将庭院照亮。
“少主,请。”
硕大殿堂出现在眼前,灯火摇曳,雍容华贵,端坐于高台上的身影被几层纱帘阻隔,若隐若现,美的叫人挪不开眼。
修长玉指撩开纱帘,一只琥珀瞳眸探了出来,她轻笑一声,以盛装现身,发髻间的金丝步摇熠熠闪光,步伐轻盈端庄,眉目犀利不失儒雅。
淮栖,不愧为罗泽女帝,让淮余都逊色了几分。
“女儿在此时赶到府中,想必是遇到了什么事吧,莫急,先随母皇到后殿品一品茶。”
淮余一下听出了母皇话里的意思,紧步跟上,穿过几条长廊后来到了后殿中。
后殿中的布局很简单,只有一桌两椅,淮栖唤出火焰点燃烛灯,微弱火光映在脸上,她款款坐下,姿态儒雅。
插足细作一事已经传出,淮余难免有些心怯,她沉默着,始终没有说出此来的目的。
“有什么困惑大胆说出来便是。”淮栖自然看出了女儿的心思,率先开口。
来都来了,也没了犹豫的必要,淮余稍稍叹气,说道。
“女儿在无意间受他人点拨,一个困惑深埋心中,此次前来,就是想要弄清楚,女儿在幼年时究竟经历了什么?”
此话一出,淮栖露出了些许愁容,她拉起对方的手轻抚着,安慰起来。
“你幼年时生了一场大病,母皇为此四处奔波,只为寻得治病的草药,虽说如今已经痊愈,但染病之前的神性与记忆却通通丧失。”
“?”
面对这段毫不知情的记忆,淮余来不及惊讶,便被母皇突如其来的疑问压住了声嗓。
“旁人不会平白无故的点拨你这些,想必你一定是遇到了他吧?”
“库勒?”
“没错。”
话落之际,淮余陷入沉默,淮栖瞧了瞧她困惑的模样,轻笑一声后反问道。
“库勒乃是玛亚斯驻东伯爵之一,朝廷中的细作都与他有关系,难道你一点都不怀疑,他此番话的目的吗?”
经过母皇这一通点拨,淮余仿佛突然开了窍,她立刻抬眸,迫不及待的追问下去。
“您是说,女儿的恶疾与海外的玛亚斯有关?”
淮栖听罢摇了摇头,只投给淮余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。
“时日久远,真相已无从寻知。”
这番话好似一把利刃,再次切断了心中的线索,淮余顿时有些惆怅,不知该如何诉说。
沉默之际,淮栖忽然松开了她的手,对着茶具轻轻一碰,冒着热气的茶水便顺着底部凭空涌现。
“陆府细作这件事,母皇已经派了暗探去调查,但听沈将军说,你似乎也参与了进来?”她歪头一笑,将茶水递了上去。
突如其来的试探让淮余一惊,她支支吾吾,快速将视线撇向一侧,半天没有挤出一个字来。
瞧着淮余这番紧张的模样,淮栖越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想,她浅笑一声,安慰起来。
“此事牵扯的内幕过多,不让你参与进来,也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,但你若执意要掺上一手,母皇倒也不会阻拦。”
淮栖的安慰起了作用,淮余原本绷紧的后背松懈了几分,她胆怯回头,面对母皇温柔如水的模样不知该说些什么好。
“不过好在此事也算告一段落了,被抓住的细作全都招供,刑审司已经将他们一网打尽。”
“什么?”淮余有些惊讶。
“库勒明明可以下一盘更大的棋,为什么……”
淮余张口就来,完全没有注意到母皇的脸色,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话,赶忙闭嘴,郁闷的喝起了茶。
“天色已晚,今夜就留在母皇府中吧。”淮栖笑着起身。
淮余草草应了一声,跟上前去,可心思全在库勒的一番话上,不知不觉走回了自己年幼时的小屋。
空旷的房间只剩自己,屋内的布局还和曾经一般,淮余翻着桌上的古籍,百思不得其解。
“不对劲……”她有些疲惫的抚额。
“库勒有备而来,与我的相识不是巧合,难道细作只是幌子?他的目的一开始就是我?”
不知怎的,脑袋开始迷迷糊糊,梦中被斩首的女人好像就在眼前,披着一身血衣缓步走来。
她究竟是谁……?
淮余仍然困惑着,眼前越来越模糊,一阵困意猛然袭来,她无力支撑,瘫软在桌上。
夜色愈发浓郁,一声鸟鸣打破寂静。
“淮余?”
淮栖轻轻推开房门,只见对方趴在桌上,古籍歪曲扭巴的散落一地,微弱的鼾声缠绕身侧,看来已经睡着了。
她浅笑一声,将薄被轻轻盖在淮余身上,吹灭了蜡烛。
门悄悄的闭上了,夜色依旧浓郁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