巨大的时空穿梭机耸立在阿兰古城的废墟上。19号实验体沉静地追随着贝里博士的脚步,走向阿兰古城的废墟。脚步声轻轻落在泥土上,竟然给人一种极为不真实的感觉。19号实验体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路边折断的旗帜,妄图从那之中寻觅到一点心理的安慰。然而事实是,她永远不会得到心理的安慰了。
“我们到了。”贝里博士那热情却显得疲惫的语调在19号实验体身旁响起。随着一声轰鸣,眼前这个至少50米高的大型钢柱缓缓打开了门。19号实验体正要进去,被贝里博士拦住了。
“别紧张......”贝里博士说,“今天不是来做实验的,我们做过的模拟实验够多了。今天是想让你看看......毕竟这里很有可能就是你最后看到的人类世界的遗迹了。”
“是。”19号实验体挨着贝里博士,坐在了一块巨石上。今天的天气很晴朗,只有几片小小的云朵懒洋洋地挂在天上。她心里明白,这是有话要说的样子,因此显得很郑重,抑制住了自己接下来想说的话。贝里博士深深叹了一口气,轻轻揽住她的肩膀。
“又瘦了......和你说过很多次了,多吃一点东西。”贝里博士低低吟道,反而不像是和实验体说话,而像是自言自语,“多吃一点......才能健健康康的。我之前有个同事也像你这样,我们劝他多少次都不听。最后......也算是累死了吧。”
“我吃不下去任何东西......”19号实验体的语气带着委屈。
“不要这么说,当初刚见到你的时候,还是个多么有活力的小孩子呢。那时候你才多大?12?或许连10岁都不到,我们当时给你的评语就是少年老成......那时候我还年轻着呢,压根没有权限访问飞雨计划的全貌,被他们坑蒙拐骗来到了这里。幸亏我的体质和实验要求不匹配,否则......”贝里博士意识到自己的话戳到了实验体的痛处,马上改口,“总之,现在全人类都是可怜人,包括我。我为了这个项目奉献了自己的一生,最终还是谁也救不了。现在我有点想明白了,人生一场,做到做不到的事情太多了。我只是想做我的本职工作,只有这样我才不会那么孤独。”
“我理解孤独的意思。”实验体的语气舒缓下来,“在我看来,孤独不是什么坏事。”
“那是因为你经历的还不够多。我20岁参与飞雨计划的研制,眼睁睁看着这个计划被全球抵制,眼睁睁看着熟悉的人离开又回来,我真心受不了这一切。你不一样,你从来没有在人类世界生活过......我知道,你遇见我们之前的生活不能叫生活,之后也算不得。但是能接受孤独是好事,说不定你就穿越到一个还没有人类的星球......这个概率很大的,不过,我猜想那里应该和我们现在待的地方差不了多少。”贝里博士伸开双手,像是拥抱着全人类一样。微风吹起她的裙角,显得她无比渺小又无比伟大。不知为何实验体的泪水安静地流淌下来,第一次,她触摸到了孤独的边缘。曾经她总是努力阻止自己想象跃迁后的自己,现在她只剩下了对未来的绝望。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,她缺少一个真正可以依赖的人......贝里博士当然不是什么坏人,她只是没有选择,同她一起坠入了这无穷的旋涡。
就在实验体胡思乱想的时候,贝里博士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,在那个随身背着的浅棕色挎包里翻出来了一个“项链”。那项链的形状很像铜钱,在阳光下闪烁着,发出金色的光芒。
“这是我为你拷贝下来的关于旋毛虫的一切知识,你拿着吧。救不了他们也没关系;能救你自己就足够了。”贝里博士将项链戴到实验体纤细的脖颈上,仿佛是古典油画有了神韵。在实验体接过项链的那一刹那,背后的钢柱突然发出一阵巨响。
“保重。”贝里博士捏了一下实验体的肩膀,按动手中的开关,大门开始关闭。实验体本能地捧着那个项链,像是捧着自己的心脏。她静默地闭上眼睛,心跳仿佛和阿兰古城曾经的居住者同步了。她默念着,祈求宇宙之神的怜悯;祈求宇宙之神不要把她一个人抛弃在无边的原野上。她要去那个充满爱与幸福的天堂,那个她无法去的地方。很快,一阵轻巧而急促的震动响起,那震动越来越快,最终完全裹挟了实验体的意识,就像溺水一样。
“嗒”一声,震动消失了。
世界还是原来的模样,只是小草被震动压弯了身子。风再次吹过,小草又重新站了起来;它们毕竟不像站在钢柱外面的贝里博士,早被这无边的绝望淹没了。她去了哪里?贝里博士已经不想关心了。她完成了自己的使命,如今除了罪恶感什么也得不到。她多么渴望掰开钢柱的大门,把里面的少女拉出来......她一直在做责任的奴隶,以前也好,现在也罢,她亲手送走了全世界最理解自己的人。明明是履行责任,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?......这种苦痛一下下打击着贝里博士的心脏,她再也抑制不住,任由泪水在脸上流淌。结束了,都结束了,这个世界也该陷入最终的沉默了。小草、花朵才是能见证未来地球的东西。
贝里博士又一次拉开那个包裹,从里面拉出了一个小盒子,她把它慎重地打开,里面是一支手枪。这把枪是她刚入职的时候,领导送给自己的。她现在都记得他的样貌,那有些滑稽的胡子,还有那冷淡的语调。
“假如哪天你触犯了我们的规矩,就使用这个吧。”
他是这样说的,他比她走得早不少。
孤独的科学家,贝里·格莱斯顿博士,站在充满诡异符咒的阿兰古城的废墟上,将那有些古老的手枪对准了自己。
“没事,不疼的......”她对自己、又好像是对那个不知沦落到何方的实验体的幽灵轻声说,“我已经完成了我的任务,是时候了,是时候了......”
“砰”,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个人类,随着这条世界线一起死去了。没有人能够再次与他们联系;在所有其他人的记忆里,第81号世界线都变得冷清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