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夫将一瓶黑色粉末倒在男人的背上,一股灼烧皮肉的气味传进柒的鼻端。
她看见榻上的男人剧烈颤抖的双拳紧紧的握着,手臂上青筋乍现。
汗珠瞬间便溢满了光洁的额头,面色如纸。
紧接着男人背上的伤口上流出了血水,老者赶忙用清水给他擦拭。
然后老者将另一瓶药膏抹上了伤疤,极淡的药味儿飘出,她听见了男人压抑的闷哼声。
柒心下佩服,这才认真将他打量,左右不过二十岁,却已经是个将领了,少年英豪,应当如是。
如此疼痛,如此忍耐,就像,就像以前的自己一样。
她看着眼前人满是汗珠苍白如纸的脸,心脏忽然狠狠的疼了一下,让她猝不及防的抓住了心脏。
那疼痛来的快去的也快,却让她莫名其妙。
看着那人似乎十分痛苦,双拳紧握,指甲几乎要抠进肉里,心底叹息,朝他伸出了手。
顾樾捷随闭着眼,极力的忍耐者背上刺骨的疼痛,却能感受到头顶那双探究的眼睛。
他刚想开口,背后一阵极度的疼痛将他的思绪。
忽然有人向下压住了他的双手,他的双手被轻轻握着,那人掌心冰凉,像塞上寒风入骨,明明很冷却让他冷静了几分。
就连背上的疼似乎都减轻了一些,紧握的拳也松开了。
可这一双手似乎小了一些。
他睁眼看见自己的手上覆着一双脏兮兮的小手,再往上是戴着头盔看不见脸的头。
头盔外有几缕散发轻轻垂者,额头抵着他的胸膛奋力的压着他的手,他稍稍往后了一点便看见了一个秀气的唇轻轻抿着。
似乎按住他要花费很多力气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”
柒听见头顶人问话,没有抬头,沉默了一瞬
“李七”她开口。
恰好何先生示意她可以放开了,她抬头起身便撞进了一双沉静的眼睛里。
若一潭清泉清冽平静却又映着日月山河,高阔磊落。
她见他似乎正在打量她,带着温和的威严与审视,她与他直视。
顾樾捷看着眼前人不卑不亢淡漠疏离的眼神,忽然敛去了脸上的威严,恢复了平常神色。
“原来是你,战场发呆的蠢货,倒是命大”男人抬手穿上里衣,遮住背后惨烈的伤痕。
“将军教训的是”柒低下头往角落站了站,臭小子竟敢教训她。
顾樾捷看她站在角落,歪着头盔,铠甲也穿的松松垮垮,脸上也乌漆八糟的。
心头微微不悦,东越国是无人可用了吗,才会招了他来。
又蠢又笨,他想起她在战场上丢失了兵器,又发呆险些被杀,眉头紧皱看向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气色。
忽又想起她奋力拽住他的半截铁衣时脸上的仓惶,心底的气又去了不少。
柒也不说话,任他打量,却发现他脸上神色几番变换。
“家里可还有兄弟姐妹”顾樾捷打量着柒,总觉有哪出有些奇怪,却说不出哪出奇怪。
“有过”她垂眸轻描淡写。
有过,只不过都不在了。
她的兄弟姐妹,就是那群跟她一样身份的人,十年间,把生命奉献给了国家。
“你父母呢”
顾樾捷见眼前人倔强的站着,朝她招了招手,示意她过去。
“孤家寡人一个”柒没有动。
顾樾捷默了一瞬,不知想到了什么,微微皱眉,又朝她招手。
她走过去在他榻边站定,却见他强撑着站起身,伸手扶正了她的头盔,拿起旁边的帕子轻轻的擦着她的脸。
她没有动,眼睛看着的地方是他光洁有力的胸膛和精致的喉结,往上看是那张英俊有力的脸,此刻正专著的擦者自己的脸。
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胸膛里的心脏跳的似乎有点快,有一股热气似乎从心里冲上了脸颊,脸有些发热。
一时间不知道这身体为何会对这将军有这些反应,这明明就是……..。
她心底心惊,难不成这身体女扮男装来这战场是为了这将军,可看眼前情况,这男人似乎不知。
她心底多了几分惋惜。
“原来不是丑,只是脏而已”顾樾捷将帕子扔进水盆里,看着柒。
小巧精致的脸,正低垂着眉眼露出几分惋惜神色,是个英俊的少年。
似乎跟他那调皮的幼弟一般年纪。
原本她来营帐前往脸上抹灰就是为了不让这人认出她来,以便以后可以全身而退,现在倒好。
“你既无父母兄弟,又在我军中,那你以后就跟着在我身边吧”顾樾捷说完也不等她答,便躺在榻上闭目养神。
柒心压下心底那更强烈的悸动,看了一眼榻上的将军,俊朗的面容依旧苍白如纸,闭着眼的时候有一丝疏离冷淡之感。
跟刚才温柔帮她擦脸的时候判若两人。
不过这些柒不在乎,她心底有些可笑。
他竟然怜她可怜,想庇护她,可那可笑之余又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了一丝感动。
前世负重十载,风霜雨雪从来都是独自前行,即便是那些伙伴也没人敢轻易担负起另一个人的生命。
如今魂落异世,却有个陌生人肯替她擦掉脸上的污渍,肯开口谈庇护。
可是这异世人命如草芥,太轻,可以轻易背负,也可以轻易丢弃。
想到这里,柒连心底那丝感动也压下去了,况且自己的命何须他人来负。
不过,眼下跟着他也好,她对此地尚一无所知,且尚无去处。
“多谢大将军”柒垂下头向榻上的人抱拳。
“眼下你先待在军中,待回京之后你再来找我”顾樾捷说完朝柒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。
柒跟者大夫一起退出大帐,待走到了离大帐稍远的地方,她忽然朝白袍老者开口:
“先生,现在军中传闻将军背上的伤是为救我所致,可是真的?”
“呵呵,因你所致如何,与你无关又如何”白袍老者不看她,沉着脸。
“若是因为我,这恩情自然要还,若不是因为我,我自然可免去自责”
哪有什么自责,只不过习惯了不亏欠任何人而已。
“你自可安心,大将军是被敌方将领所伤”
柒呼出一口气,幸好不曾亏欠。
岂不知这世间事,看不透的永远是局中人。
往后经年,他二人纠缠牵扯,互相亏欠良多,还不清,也不忍还清。
柒正待离去却听老者又开口:
“小姑娘,老夫不知你来此有何目的,且好自为之吧”
老者说完不等柒开口便离开了,留下愣在原地的柒,她看着老人的背影却不知他是如何发现的。
柒看了眼黑沉夜色,呼出一口气,往士兵们休憩的帐中走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