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滕妾

苏雨汐 著

其他类型连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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主角:苏雨汐楚天戈   更新:2023-04-11 08:19:0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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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滕妾》精彩片段

苏雨汐熟练地拨开藏书楼门上挂着的象征性的铜锁,一闪身溜了进去,然后急步上了二楼,在二楼的一个拐角处,猫腰上了台阶,进到藏书楼的阁楼中。


低矮的阁楼上也摆了几个书架,书架上零落放置几本医学典籍。


苏雨汐从怀中取出一本书放回到了书架中,又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就着昏暗的光线翻了翻,揣进的自己的怀中。


下得楼来,出了藏书楼,苏雨汐反身将门的铜锁锁好,缓缓地朝藏书楼后的后院走去。


苏雨汐就居住在后院翠竹林中的小院内,小院地处偏僻离正堂极远,院中只有乳母赵妈妈,丫环丁香、麝香三人近身服侍。


自打五年前,苏雨汐从那古香古色的雕花榻上醒过来之后,就知道自己并没有死,只是重生在这个不熟悉的时空,而真正的苏雨汐在落水时早已香消玉殒了,就在那一天自己便成了苏雨汐。


在病榻的几天中,苏雨汐一半儿打听一半儿猜测,很快便弄清的一切情况。


她居然是南齐国的吏部尚书苏正德的庶出女儿,在女儿中排行老四,嫡母沈亦淑是沈氏家族的嫡次女,府中人都称其为大夫人,二夫人是沈夫人的陪嫁庶妹,被称为玉姨娘的三姨娘是苏雨汐生母,父亲目前最为得爱的,是四姨娘秀儿。


而原本的苏雨汐自幼少言寡语,时常安静得似乎不存在一般,因而也极不受重视,却不知为什么,被嫡姐推入荷花池中,而令这身体换了主人。


苏雨汐的灵魂附体之后,性情与之前大不相同,可她可不想扮失忆,也不想刻意模仿去模仿别人,只想我行我素地好好再活上一回,这才在榻上多赖了几日,不料却被大夫人以疫病为由,打发到离正堂极远的后院翠竹林中居住。


大夫人弄这一出,是为了替亲生的二小姐苏雨沁,遮掩推庶妹下水的错处,却可正中苏雨汐的下怀。


苏雨汐居住的小院虽是地处偏僻,但胜在环境清幽,虽然没有高榻暖枕,锦衣玉食,可是每日里能睡到日上三竿,不用请安,不用立规矩,不用与人虚与应对,不用勾心斗角暗自较劲,饭食衣物虽是简陋,却自有人张罗,小日子过得好不惬意。


苏雨汐惬意的日子,在发现后院中的藏书楼后,上升到了顶点。


苏家世居江南,百年的书香世家,书是绝对少不了的。苏正德虽是科举出身,可自从这官越做越大,用在官场的心思早就远胜于读书了,因此这藏书楼除了每年仆佣前来到打扫几次、和翻晒几次书籍外,早已无人问津了。


藏书楼中的各种类型的书籍,正好弥补了初来乍到的苏雨汐对这个世界认知的缺乏,悄悄溜进藏书楼取书、看书,已成了苏雨汐每日必做的功课。


从人文地理、历史游记到奇闻异事甚至医学养生,苏雨汐就这样依靠着苏家丰富的藏书打发了这五年清静的后院生活。


现下天色已暗,但离晚饭点还早,苏雨汐轻轻拔弄着闲花野草,一路缓缓而行,用了好一会儿功夫,才走到自己居住小院的门口。


见到苏雨汐回来,正在院落中不停张望着的乳娘赵妈妈,急急忙忙地冲了出来:“我的姑娘,你怎么才回来呀!大夫人刚刚派人前来召见,叫姑娘穿着正式些。”一边说着一边将苏雨汐拉至卧房。,“丁香,快快服侍姑娘梳妆。”


“赵妈妈,大夫人何事召见?”苏雨汐颇有些奇怪,自从她当年迁自这小院后,除了新年、清明的祭祖和祭祀日之外,极少离开后院与人接触,大夫人这样召自己到正院还是头一回,而且,还是这个时点,还得穿着正式些……


“没有说,老奴也不清楚。”赵妈妈双眼隐隐含着担忧,“姑娘没跟二小姐她们绊嘴吧?”


从前的姑娘寡言少语,见人总带着几分恐惧,话都说不清楚,可自从五年前,姑娘落水被救后,性情大变,言语多了,什么事都要问个一清二楚,似乎一切都要在掌握之中,且看着外表柔顺,实则一点亏都不肯吃。


身为庶女,得小心谨慎地在嫡母眼皮子底下讨生活,姑娘这样的转变,也不知是祸还是福,每每思及此处,赵妈妈的心中总是有些忐忑不安。


苏雨汐无所谓地“哦”了一声,斜斜地瞟了身旁穿着青色短袄的贴身侍女丁香一眼。


丁香已满十五,年长苏雨汐一岁,圆圆的脸庞,两只眼睛也圆溜溜的,模样十分讨喜,显得格外地活泼,性子却是出乎寻常地沉稳。


她此时正手脚麻利地绞着洁面巾,见到姑娘眼色,急忙上前,一面为小姐洁面一面悄声道:“姑娘,今儿老爷下朝回来,心情极差,门房小果儿开门晚了些,被老爷一脚踹在心窝,听说还吐了血。老爷进门就直接去了大夫人的正院,听说各房的姑娘,也都被大夫人传召,都要求穿得正式些。”


听了此话,苏雨汐诧异地挑了挑眉,父亲发怒,去了嫡母的正房,为何嫡母会让我们穿着正式去见她?莫非是一会儿府中会来客人,而这个客人与父亲发怒之事,关系密切?那么,让我们姐妹几个穿着正式去相见,必定有讨好的意味在里面了……



苏雨汐凝神思索着,赵妈妈已经手脚麻利地为她梳了个双丫髻,打开妆奁盒,将盒身朝着苏雨汐的方向微微倾斜,问道:“姑娘想戴哪几样首饰?”


看着妆奁盒中,零散放着的那些不太值钱的玉簪、玉镯和一些个链子,赵妈妈心中不由一阵阵发酸:姑娘虽是庶出之女,但好歹也正经的主子小姐,是老爷的亲生女儿,母亲也有着名份的姨娘,却落到这般田地,府中得脸的大丫鬟的首饰都比姑娘多!


怎奈姑娘不通世故人情,对自身际遇竟一点儿也不在意。眼看着姑娘日渐长大,这也快到了议亲的年纪了,生母胆小怕事,嫡母不闻不问,姑娘整日里捧着些书本,也不知道想想招,唉!这可如何是好!


想到此处,赵妈妈面色暗淡不由地轻轻叹了口气。


乳娘的心思,苏雨汐又岂会不知,赵妈妈自幼儿跟在身边侍侯,那是真心实意地疼爱着自已的,只是赵妈妈性格怯懦,一门心思只想向老爷夫人乞求垂怜,须不知这官宦人家的庶女最是可怜,若觉无用,谁又会前来理睬!


思虑至此,苏雨汐心中忍不住冷哼一声,若自已两世为人还看不透这人情冷暖,那真真是白活了。


“我相信妈妈的眼光,你来挑就好!”苏雨汐望着赵妈妈柔声说道。


五年的宅女生活,养成了苏雨汐极其慵懒性子,不爱梳妆,一头宛如瀑布般地乌发,常用绣花帕子一扎斜搭在前胸。


听得苏雨汐如此说来,赵妈妈着了急,说话的声音不免有些高了:“万万不可,姑娘!夫人召姑娘前去定是有要事相商,切不可失了礼数。如若讨得了夫人欢心,姑娘的日子不是也会好过一些么?我的好姑娘,你可就快及笄了,婚事可都捏在大夫人的手里呢,您打扮得漂漂亮亮的,哄好了大夫人,日后准能嫁个好人家,大夫人不是苛刻的人!您可千万要听从老奴这一次。”


丁香也在一旁帮着腔:“是啊,是啊,姑娘,赵妈妈说得有理……”


“姑娘,姑娘,我看到……”丁香的话还未说完,卧房内门帘一掀,闯进一名还梳着双髻的丫头,嘴里直嚷嚷着。


“麝香,还要说你多少次你才能记得住,总是咋咋呼呼的,仔细惊了姑娘。”赵妈妈回过身打断来人的话,厉声喝道。


“是,赵妈妈。”麝香俏皮地吐吐舌头,脖子一缩躲在了丁香身后。


麝香十三岁左右年纪,年纪虽尚幼却出落得十分标致。肌肤雪白,身材窈窕,尖尖的下巴,乌黑发亮的大眼睛水汪汪地仿佛会说话,殷红的小嘴此时正躲在丁香身后微微地撅着,双颊因适才地奔跑而染上了红晕,再加上进门一系列的小女儿家举动,更显得娇俏可人。


“好了,好了,赵妈妈,麝香年岁还小,又是个活泼的性子,还指望她能跟丁香一般地稳重吗?哪天她要是不吱声,我还以为她中邪了呢。再说了,我是泥捏的还是纸扎的呀?哪就这么容易就被惊着了。”苏雨汐看了一眼麝香缩在丁香身后的熊样,不禁笑着求情。


“呸呸呸,姑娘你休要胡说,什么泥捏纸扎,好不吉利。”赵妈妈又连着“呸”三声接着闭目默念几句听不懂的经文咒语,生气地说道:“姑娘你就使劲就惯着她吧,哪天把天捅了个窟窿,看你哪什么去补?”


赵妈妈接过苏雨汐从怀中取出刚从藏书楼寻来的书册,负气地随手扔给了麝香。


苏雨汐听得笑弯了眉,却知赵妈妈是真的恼了,便不再出声,任由赵妈妈给自己打扮。丁香也忙带着麝香去衣柜那儿挑了一套得体的新衣,为苏雨汐换上。


虽说是新衣,可都是苏家小姐们挑剩下的料子制的,花哨得很,穿在身上富贵且俗气。


麝香的小嘴撅得老高,嘀咕着,“要论相貌,姑娘您可是小姐们中顶尖的,偏没身好衣裳……奴婢刚刚瞧见,几位姑娘都穿得十分漂亮,首饰也是顶好的,远远看着,都闪着光的。”


听麝香说完,苏雨汐问道:“麝香,上月你曾说过你兄长保祥被调去做了老爷的随轿小厮吧?”


“是啊,姑娘!”


“快去,找你兄长问清楚老爷今天在外遭遇了些什么事情?切记,速去速回!”


“是,姑娘!”


麝香领命退了出去,苏雨汐对着模糊的穿衣镜照了照,整个儿感觉不错,正是要这样容貌出众,气质又俗气的感觉。……说起来,二姐苏雨沁只比她大了半年多,正是议亲的时候,她可在书上看到过,这个世界十分流行用庶妹陪嫁的。


陪嫁?我可敬谢不敏,还是将机会让给旁人吧!


苏雨汐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笑了笑,带着赵妈妈和丁香出了院子,径直去了大夫人沈氏的正房。


大夫人的正院位于苏府正中央,是个三进的院落。


苏雨汐主仆三人刚到院落中主屋的大门口,早有守在大门两旁的仆妇打起帘子,苏雨汐略一欠身走了进去,才进大门,早有一旁候着的婆子向内屋子禀报:“夫人,四姑娘到了。”


“是汐儿来了,快快进来吧!”


内屋声音才传了出来,屋内的丫环就将门帘掀开,躬身请苏雨汐进屋。赵妈妈与丁香则分别垂手退在门边候着。


苏雨汐微低着头,缓步走进屋内,轻抬双眼打量着这间屋子。


这是主屋的大厅旁边的一个花厅,布置得极为雅致。门口一边放着一个雕花花架,花架上放着长得枝繁叶茂的绿萝,茂密绿萝的花藤象绿色瀑布一样垂下,十分养眼。


正前方的墙上左右两各挂着一幅花鸟图,图面画得虽是不同,意境却非常接近。


靠着墙放着两张花梨木雕花椅子,椅子上放着锦缎包面的柔软垫子,两张椅子中间一张宽大的茶几。屋中的青花大瓷瓶、镏金灯架等摆设昂贵奢华且摆放整齐,错落有致。


以现代心理学的说法,这花厅的主人大夫人沈氏,为人重规矩,是个掌控欲望极强之人,容不得一点忤逆和反抗。


想到府中下人对大夫人的评价多是“宽厚仁慈”,苏雨汐心中不觉一笑,只怕下人们并没看透这位当家主母的真性情呢。



沈氏就端座在首位的罗汉榻上,虽是年近四旬,但多年养尊处优的日子,令她看起来不过三十许。


沈氏妆容讲究,容貌端庄,神情淡然,左手腕上带着的的红珊瑚念珠,被墨绿色的缎子外裳衬托着,显得格外耀眼。宽大的白狐皮褥子盖在腿上,白狐皮上放着铜制的暖手炉,右手轻搭在暖手炉上,尾指上的金护甲在暖手炉上,轻轻地磨搓着,发出嗒嗒地轻响。


沈氏的身后站立着一位年过五旬的老妇人,身着青绸薄棉夹衫,容色严谨,双唇紧闭,微垂的双目掩饰住了里面的精明。


苏雨汐知道那是大夫人的身边的大管事林妈妈,清歌、清月两个贴身大丫头,正在外间里忙着沏茶。


沈氏的下首摆放了两排同款雕花锦墩,五名如花少女,中规中矩地坐在锦墩上,见到苏雨汐进门,都满脸惊讶地望过来。


此时,大夫人沈氏正细细地打量着刚刚走进门来的苏雨汐。


只见她上穿撒金遍地暗花纹的织锦斜襟衫,下系五色锦盘金彩绣绫裙,简单的发髻上,几只成色普通的白玉簪子,在发间若隐若现,左右两边各斜插一根款式相同的银质滴珠步摇,装扮得……略嫌俗气。


略微高挑的身材,斜肩瘦腰,袅袅婷婷地站立在门口,随着脚步轻移,婀娜身段更显得摇曳多姿。柳眉,杏眼,挺鼻,樱唇,肤如玉,发如墨。


好一个丽色夺人的小美人儿!


不想四姑娘在后院之中,还养得如此标致,亏得林妈提及,不然,空养她这么些年,若不能为苏府出力,岂不可惜?


看着苏雨汐一步步走近,满意的笑容在沈氏的脸上慢慢地绽开。


“汐儿给母亲请安。母亲万福!”苏雨汐走近沈氏座前施了个全礼,柔声说道。


苏雨汐的声音略为低沉婉转,且富含磁性,说起话来语调柔和且又不紧不慢,令听者十分的舒适。


“汐儿来了,快快起来吧。”


大夫人沈氏双眼依然不住地打量着苏雨汐,美!可真是美!既有着弱柳的风姿又含着翠竹的坚韧,既带着兰花的脱俗又不乏牡丹的富贵,既顶着莲花的高洁又怀抱芍药的妖艳,真是怪哉!这许多许多矛盾的感觉,在她的身上竟显得出奇地协调。


沈氏愈看愈满意,不觉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:我苏府的姑娘们皆容颜出众,其中当以此女为最,老爷的事又何需发愁?


不过……这……这是什么?沈氏的目光盯在苏雨汐的前额上,满脸的笑意顿时僵住,伸手拨开她前额刻意垂下的些许乌发,鲜红如血的胎痕顿时展现无遗。


是啊,怎么忘了?这是苏雨汐与生俱来的胎记啊!沈氏收起了笑容,眼中闪过明显的失望。


这胎痕长在苏雨汐右边的额角,一直延伸到眼角部位,颜色鲜红夺目,使得苏雨汐比花更姣艳的容貌,顿时变得如夜叉般可怖。


大夫人沈氏立刻收住一闪而过的失望,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,但心中却十分地纳闷:真是怪事,这四姑娘十岁那年胎记不是已经开始逐渐消退么?怎地过了这么些年,反而越发地鲜艳起来?


想到此处沈氏不免心存怀疑,还停留在苏雨汐额角的手,趁机在胎痕处用力搓了几下,胎痕鲜艳如故。沈氏这才慢慢地收回手,心头好似泼了一盆冰水一般,十分地沮丧。


苏雨汐早将沈氏的神色收入眼底,一面心中暗自计较,一面随手接过沈氏身边的大丫头清月手中、正欲奉给沈氏的茶盏,上前几步,双手将茶盏恭敬地递给沈氏,轻声询问:“母亲唤女儿前来,有何训示?”


整个动作流畅自然,仿佛做过上千遍一般。


沈氏接过茶杯,轻轻啜了一口茶水,然后拿起帕子拭了拭嘴角,微笑着赞许道:“汐儿可是长成大姑娘了,快十五了吧?”


“还有四个月才到十五呢。”苏雨汐双眼微垂,恭谨地回话。


“是了,汐儿是夏天生的。”沈氏顿了顿接着说:“汐儿这些年过得可好?听林妈妈说道汐儿的身子骨已经大好了,也是该出来走动走动了,不要总是闷在院子里。今后,有什么需要只管来回禀母亲。”说到这里,沈氏随手指了指下首的空位子,说道:“好了,入坐吧!”


苏雨汐应声“是”,又福身谢过了沈氏,后退了几步,才转过身来,向着坐在沈氏右下首的身着黄衫的少女微微屈膝:“二姐姐!”


这黄衫少女正是苏府的二小姐,沈氏与苏正德所出的嫡次女苏雨沁。此刻她的心情似乎极好,双眼含着笑,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算是回应。


苏雨汐自从五年前迁自后院后,就极少见到苏雨沁,此时面面相对,苏雨汐不免将苏雨泌细细地打量了一番。


苏雨泌大约十五六岁,身着鹅黄色的对襟外裳,头簪金花,金簪斜插,双眼漆黑,眉毛略粗,眉色乌黑,唇瓣微厚色泽鲜红,脸上有着女子少有的英气与骄傲。


“四妹妹,有些时日不见了,”坐在苏雨沁下首坐着的月白色外衫的少女,笑着道:“妹妹出落得更水灵了……”说到此处,看见苏雨汐发丝没遮住的胎痕,蓦地收住了口,尴尬地笑了笑。


这是苏雨汐的庶姐,名唤苏雨欣,苏府的三姑娘,是二夫人沈亦莲所出,礼节上不需对嫡女一般周全,因而苏雨汐只是面向苏雨欣轻施一礼:“三姐姐!”


与苏雨欣行过礼后,苏雨汐转过身子,向对面坐的三名少女含笑颔首,算是打过招呼,然后走到苏雨欣下首的锦墩上坐下。


见人都到齐了,沈氏含笑道,“有一个好消息,楚王府邀请我去别苑赏花,我打算将姑娘们都带去,明日就会安排绣坊的绣娘们,给你们量身栽衣,……到王府做客,不能失了体面。”


此言一出,小姐们虽没说话,可是屋子里的气氛却骤然高涨。


她们可以去楚王府做客了,那个权倾朝野的、有着京城第一美男子的楚王府!



一时无人回应,沈氏不由得失笑了,“怎么?你们不想去?”

苏雨沁立即笑道:“哪里,女儿们是高兴坏了,不敢相信呢。”

苏家的小姐们立即附和,年纪尚幼的六姑娘七姑娘瞬间喜形于色了,因为平日里,沈氏都只带嫡女苏雨沁出府赴宴的,庶女们只有困在家中的份。

本来这春秋宴会,就是身处内宅的女人们光明正大出门的好机会,特别是锁在闺阁中姑娘们,哪个不盼着?这可是施展才华、传播美名的绝佳机会。

三姑娘苏雨欣趁机提出想要的衣裳款式,沈氏一一应了,又大方地说给每人打一套银镶红蓝宝的头面,几位姑娘更是兴奋。

苏雨汐低眉顺目地坐在椅子上,好象还是以前那个不爱言语又带点怯懦的小姑娘模样,内心中却思绪不止。

这又是什么情况,父亲才怒气冲冲地来过正房,嫡母就一改往日的清冷,与众姐妹笑语不断。

而且明显能看出,嫡姐苏雨沁心情愉悦,是发自内心的,面若桃花,娇中带羞;庶姐苏雨欣虽是笑容满面,却不难发现她神情中的紧张,手中的绣帕被拧成了麻花;斜对面的庶妹苏雨燕,双手紧紧攥着裙边双眉微蹙,目光呆滞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
最奇怪的,还是嫡母沈氏,初见我时,那遮不住的喜悦又是为何而来?发现我的额角的胎痕依旧,极力掩饰的失望又为什么?

大夫人究竟在想些什么呢?苏雨汐满心疑惑不得解,忍不住微微抬起头,眸光轻转,偷偷打量着沈氏。

沈氏脸上的笑容和蔼可亲,闲适地斜靠在引枕上,一面言笑晏晏,一面暗暗看下首的众女,似乎是……在暗中观察我们?

沈氏的确是在观察着下首的六位女儿,将她们的神态言语尽收眼底,想着老爷自从入仕以来一直顺顺当当,不想今儿骤然平地起风波,前程堪忧,现如今只能指望着这些养在深闺的姑娘们了,如若能嫁得权贵之家说,不定能帮衬上一二。

看着座在下首刻意修饰过的六个女儿美态各现,沈氏感觉心中又有了些底气。

叽喳了一阵子之后,沈氏便笑道:“好了,这几日都好好在自己屋里头练练礼仪,到了楚王府中,切切不能丢了咱苏府的脸面。”

说着,又让林妈妈去里间,拿了一个楠木小匣,笑盈盈地对苏雨汐道:“四丫头,这是我赏你的,日后好生装扮装扮。”说罢看向其他女儿笑道:“都别眼红,平日里我可没少赏你们,这是因为四丫头平日里少在我这走动,才特意赏的。”

林妈妈将匣子打开来,晒了一晒里面的纯银镶彩色水晶头面、并十来件零散簪子、耳坠、手镯之后,便递了过来。

苏雨汐只瞥了一眼,心中就是一惊,匣子里头的那套头面,虽说是纯银质地的,但镶嵌的水晶干净剔透,少说也值个几百两银子,大夫人真是好大的手笔!可是,当着这么多的姐妹赏下来,纵使已经有了说明,也难保不被人眼红,当惯当家主母的人,不会不知道这一点!

但不论沈氏此举有何深意,苏雨汐都只能受下,紧忙起身,双手接过,屈膝向沈氏谢赏。

又说笑了几句,沈氏就打发各人回屋用晚饭。

苏雨汐跟着姐妹们一同起身行礼,出了正房,故意慢下几步,离众人远一点,想理清头绪。

苏雨欣回头瞥了一眼苏雨汐,心中暗暗不悦,她是二夫人的女儿,一直觉得自己比之一般的庶女,要高贵上许多,虽说她从沈氏那儿得的东西,的确比旁人要多得多,而且比赏给苏雨汐的要名贵,可是,苏雨汐每年也总会在沈氏面前露几次脸,独独今个儿,沈氏忽然赏了苏雨汐一匣子首饰,令她隐隐感觉到,苏雨汐有那么点儿威胁到她在家中的地位了!

二夫人小沈氏是沈氏的庶妹,沈氏身边的人,也颇卖小沈氏几分人情,父亲在朝中出了事儿,她和小沈氏就已经摸到一丝风儿了——父亲想与勋贵之家攀亲事!

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啊,要知道,一般的官员,纵使坐到了丞相的位子上,也有致仕的一天,可勋贵之家却是永享富贵,尤其是……楚王府!

苏雨欣想起了生母小沈氏的话,这么显赫的人家,可不是苏家想攀就能攀上的,可是若真个能攀上,自然是嫡女的可能性大一些。

可是,凭什么!论才情、论相貌,都是她苏雨欣比苏雨沁略胜一筹。……事关终身的幸福,不论母亲心里是怎样打算的,几日后楚王府的赏花宴,就是我最佳的时机,只要楚郡王看中了我,不怕父亲母亲不答应!而在此之前,最好是能让父亲看清楚,谁才是识大体,顾大局的大家闺秀!



苏雨欣转回头来,瞥见苏雨沁身边的叶妈妈,眸光一闪,偷偷地拉了一下身旁苏雨沁的衣裳,轻声笑道:“四妹妹真是越来越好看了,二姐日后可就多了一方助力了。”

时下贵族之间结亲,女方家多喜陪嫁媵妾,一来为嫡女固得爱,二来嫡女若是万一有个不幸,媵妾就能扶正,延续两姓之好。

而苏雨欣虽是庶女,可生母小沈氏是二夫人,她在府中的地位不低,除非苏雨沁的夫家贵不可言,否则,沈氏都会单独为她说一门亲事的,因而苏雨沁的陪嫁庶妹,肯定是从四姑娘和五姑娘之中选一。

苏雨沁回首看了看苏雨汐,刚巧一缕微风吹拂而过,掀起苏雨汐额前的流海,那榆钱大小的殷红胎记,瞬间落入苏雨沁的眼中。

想起母亲之前悄悄告诉自己的话来,苏雨沁心中不由得怒火上升。

一个不受好的姨娘生的庶女,容貌丑陋!母亲不会是被父亲的事儿吓昏头了吧?这样的丑女也配陪嫁到楚王府?

苏雨沁又回首看了看苏雨汐,愈发觉得她那额上的胎印丑陋异常。这该死丑女,若陪我去参加宴会,我定又会被何婉诗那贱人嘲笑,可恶!万万不可让她前去!

苏雨沁忽而又想着,自己尚且年幼时,远远曾见楚郡王打马经过,他那不经意地一回首,已将自己的心牢牢地抓住了。直到今时今日,自己还清楚地记得当年的他,身着宝蓝色的劲装,双目如炬、英气逼人、纵马奔腾的雄姿。

这么些年来自己的亲事高不成低不就,还不是因为心中还有他的影子么?放眼整个南齐国,又有几人能有他的风采?

父亲朝堂不顺,想攀门好亲事帮衬帮衬,不想父亲看中的竟是他,这……算不算是姻缘天定?这样丰采卓绝的男子,苏雨沁只想一个人霸占着,就算……就算不得不带一房媵妾陪嫁,也不能是苏雨汐。

只因,她怎能让这样的丑女,沾污了楚郡王的眼睛!

沈氏平日里对苏雨沁悉心教导,将后宅之中的各种手段,都曾详尽地分析与她听过,因而苏雨沁只略想了一想,便有了主意。

此番苏府要想方设法攀上楚王府这门亲事,为的就是保住父亲的官位,嫁过去之后,她们要笼络夫君,还要讨好公婆妯娌,必须得长袖善舞,唯唯诺诺、上不得台面的女子,是绝对不能要的,因而,只要让母亲和父亲知道,苏雨汐是一个没用的草包就成了。

苏雨沁拿定了主意,笑容甜美了几分,苏雨欣在一旁瞧见,心中也暗喜,这个冲动易怒的傻姐姐又要替自己出头了。

苏雨汐回到翠竹林,麝香正好将晚饭提了来,丁香帮着布菜,麝香便附在苏雨汐的耳朵,轻语了几句后退在一旁。

哦?因前任尚书压下的陈案未及时处理,父亲早朝遭到弹劾……轻则降职、重则罢官?这不大可能吧?前任压下的事儿,若是特别紧急的,父亲不可能不处理,除非是,涉及到朝中多方的利益,父亲不好处理,这才压下。若是御史以此来弹劾父亲,皇帝又采信的话,多半是逼父亲赶紧处理,而不可能真的罢官。——不过,这也说明,皇帝对父亲的工作,有所不满了。

苏雨汐听完便紧锁双眉思考着,大夫人却为何叫我们前去正房闲聊呢?

不过想了一歇,苏雨汐就极快地找到了答案——联姻!跟和亲是一个概念。虽然这么短的时间成亲是不可能了,可是大夫人将苏家所有的女儿都带出去参加宴会,定然是希望那些夫人们瞧上一个两个,好在朝中为父亲帮帮腔。

用过晚饭,赵妈妈就捧着沈氏赏的那匣子首饰过来道:“四姑娘,依奴婢所见,您送一件给二小姐吧,可能二小姐看不上,但也是您的一番心意不是?”

知道赵妈妈这是怕自己太出风头,令嫡姐不喜,苏雨汐含笑道:“妈妈说的是,我梳洗一下,这就去。”

苏雨汐前世也是在职场里混过几年的人,知道木秀于林、风必摧之的道理,自己一个小庶女,姨娘又不受好,还是要向小上司(嫡姐)表示出自己的敬意比较好。

她让丁香将自己拾掇妥当,便带着两个丫头,拿着挑出的最名贵的一支簪子,送去了苏雨沁的院子。

苏雨沁要笑不笑地接过簪子,只说了句,“四妹妹有心了”,便让丫鬟收下,也不留她久坐。苏雨汐本就只是来表示一下,并非刻意要讨好她,便施礼告辞。

哪知才出了起居间,就听到里面传出叶妈妈故意放大的鄙夷声音,“不过是个姨娘养的上不得台面的庶女,夫人瞧着她可怜,才赏了些个东西与她,她却敢拿到姑娘您面前来显摆,真真是个眼皮子浅的。”

丁香和麝香都气得小脸通红,苏雨汐却只淡淡地挑了挑眉,让丁香给自己系上披风,没打算跟个老太婆计较。

又听得里头传出苏雨沁的声音,“妈妈仔细说话,再怎么样,四妹妹也是主子。”

叶妈妈却辩道:“姑娘,不是奴婢倚老卖老说四姑娘,她不过就是仗着姑娘好性儿,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姑娘屋里送,也不看看姑娘您是什么人,这般成色的白玉簪,也好意思拿到姑娘您的面前来。”

得,还越说越来劲了!苏雨汐也不是个好性儿的,让她忍一忍可以,可是忍了又忍的事,她是不会干的,于是转身,示意丁香将门帘掀起来,站在门口,微笑问道:“叶妈妈的话我听见了,叶妈妈是说大夫人赏给我的首饰,都是些脏的臭的,你瞧不上眼的是么?”

若是叶妈妈敢说“是”,那她就等于是在指责沈氏做表面文章,对庶女的疼爱都是虚的,赏的首饰都只是些“脏的臭的”。

若叶妈妈不承认,那之前的话,就包含了两条罪状,一是挑拨她和二姐的关系,二是藐上,当奴才的看不起她这个庶出的主子。不论是哪一条,可都是大罪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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