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厚照前脚刚潇洒地送完礼,后脚就被闻讯赶来的阁老们堵了个正着。
压根儿不给他反应的时间,躲都没处躲。
几位阁老齐聚,联袂而至。
就连奉命在家休息的梁储,都赶进宫来。
梁储那个气呀,连说半刻钟,不带喝口茶,口水都快喷朱厚照脸上了。
他还不敢擦,生怕惹恼了几位先生,骂地更久了。
朱厚照今天算是切身体会到了,什么叫做唾面自干。
梁储强忍住把朱厚照暴揍一顿的心,用尽毕生才学,把能说的都给说完了。
等他说完,杨廷和接棒。
杨廷和语重心长地道:“陛下……”
朱厚照立马坐得板板正正。
当年东宫侍讲留下的后遗症。
杨廷和叹道:“陛下护弟心切,我等亦有兄弟,能够谅解。可陛下怎能将兴府世子带去豹房呢?”
那里以前是什么地方,您自己个儿心里没点数吗?
虽然现在被清理了一遍,可是还有猛兽啊!
要是兴府世子被猛兽所伤,知情的倒也罢了。
不知情的,转眼就将天子谋害手足的谣言传得全天下人尽皆知好不好?
您就不能为了我们几个考虑考虑吗?
一把年纪了,还每天这样提心吊胆的过日子。
生怕我们几个寿数太长是不是?
朱厚照从谏如流,“是朕思虑不周,让先生们担忧了,下次不会了。”
天子虽然行事鲁莽,但是认错态度还是很端正的,让先生们很欣慰。
毛纪接过茶,喝了一口,继续接力。
“臣听说,您还将自己的衣服解下披在兴府世子身上?还将他从宫外背进宫里来?”
“陛下,不是臣倚老卖老。陛下自己思量思量,此等事做得对不对?”
杨廷和很是赞同。
“陛下所穿之衣,无论丝麻皆是御用。‘唯器与名,不可以假人,君之所司也。’当年臣教导陛下的话,难道陛下都忘了吗?”
梁储痛心疾首,“兴府世子年幼不更事,难道陛下也年幼不成?!”
朱厚照面对一唱一和的说教,毫无招架之力,心里对凑数不说话的蒋冕,越发欣赏。
看看蒋先生!
都学学!好好学学!
蒋冕眼观鼻,鼻观口,口观心,俨然一副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样。
他就说了,天子这几天这么安分,指不定是在想辙要整幺蛾子。
看看,一来就给整个大的。
这糟心朝廷,根本没法待了!
致仕致仕,回去就写,明天一早就把上疏放到天子案头。
这回谁劝都没用!
天子不同意,他就挂冠而去!
这破官,谁爱做谁做!
杨廷和觉得眼前的天子,让他感到分外亲切。
这般乖顺的模样,像极了当年刚出阁听讲的时候。
苏进在门口伸了好几次头,见里面阁老们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,才硬着头皮进来。
没辙,也不能让兴王世子等太久了。
朱厚照一听弟弟来了,登时就激动起来。
他知道,他就知道!
弟弟一定会来的!
“赶紧让王弟进来!”
正好也能让先生们歇歇,就算他们不想歇,他也要歇。
挨骂也是很累的!
朱厚熜还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样子。
他是来谢恩的。
这件蟒袍,他很喜欢,自然也要好好感谢皇兄。
不知皇兄为了这件蟒袍,准备了多久。
回头去信安陆,让家里也准备些特产,赠予皇兄吧。
在外人面前,尤其是宗亲面前,阁老们还是很给顽劣的天子面子。
毕竟天子之威不可堕嘛。
不过在杨廷和眯着眼,看清朱厚熜身上穿的是什么后,一口气险些没上来。
他颤巍巍站起来,抖着手指向朱厚熜。
随后,眼尖的蒋冕也看见了朱厚熜衣服上的日月纹章。
整个人越发不好了。
他两眼一翻,想学一学慈寿皇太后,就此厥过去得了。
这破朝廷……!
没法儿待了!
朱厚照心虚地轻咳一声,示意行礼的朱厚熜起身。
“那个……正好先生们都在,朕有事要同先生们说。”
阁臣们绝望地看着朱厚照。
天子还有什么后招,一并都使出来吧。
别一天一个花样,年纪大,吃不消。
朱厚照端正了坐姿,正色道:“兴府世子,乃皇考之侄,朕之手足,天资聪敏,才学优异。朕欲授兴府世子带刀散骑舍人一职,秩八品,往后御前听差。”
蒋冕缓缓闭上眼。
不想听,不想看。
累了。
毛纪一口老痰堵在嗓子眼,不知还该骂些什么。
敢情我们几个老不死的,在这儿唠半天,陛下是半个字都没听进去。
梁储第一个反对。
“带刀散骑舍人乃勋卫,公侯伯子弟方可担当。兴府世子乃宗亲,岂可任职?!”
杨廷和耐心劝道:“陛下,藩禁一事,乃太宗与宣庙时就定下的。虽……”
他有些顾忌在场的朱厚熜。
“的确有难处,可出仕,决不可为。”
毛纪立马出声支持杨廷和。
“陛下,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,不可轻废。陛下可是忘了宣庙时的高煦之乱?十四年的宸濠之乱也才结束没多久啊!”
不给兵不给权,宗室都能起兵叛乱,这要是给了官职还了得?
三天一小叛,五天一大叛。
往后朝议,别的事都别管了,先议一议宗亲叛乱。
朱厚照面露困惑。
“祖宗之法不可改,的确如此。”
朱厚照摸出《皇明祖训》。
“可是皇祖考说了‘凡郡王子孙有文武材能堪任用者,宗人府具以名闻朝廷考验,换授官职,其升转如常选法。’。”
朱厚照很大方地把《皇明祖训》翻到职制那一页。
故作懵懂天真,实则得意洋洋,就差怼几个老人家脸上去了。
“皇祖考说的话,总比太宗、宣庙说的都对吧?”
朱厚照很是感慨。
“太宗、宣庙不孝,竟然违逆皇祖考之意。祖宗之法岂可改?”
朱厚熜不敢抬头,努力控制着肩膀抖动的幅度。
朱厚照一脸诚恳,“朕授官于王弟,自然也要按皇祖考说的进行‘朝廷考验’。不过以王弟的才学,定然是能通过的!”
开玩笑,那些勋贵家的废物都能一次两次三四次地考,不过还给开后门。
怎么,我弟弟要当个八品官,就推三阻四的?
是不是要朕去一趟五军都督府,来一场拉练,把不行的全都刷下去,你们就高兴了?
到时候看看谁脸上无光,谁求着谁。
朱厚照挽着袖子,跃跃欲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