恰在此时,绿环带着卢大娘回来了。
卢大娘皮肤偏黑,个子不高,微胖,穿了一身粗布衣裳,头发简单盘了个髻垂在脑后,是个利落人儿。
她半夜突然被叫醒,绿环那丫头只说主子有事要问,却不告诉她具体什么事,搞得她以为自己犯了错,一路上惴惴不安。
此时见堂屋里坐了三位主子,内心更是慌乱。
江夫人安抚道:“卢大娘不要紧张,是游先生要问问你看见水鬼的事。”
忽的又收敛神色,严肃道:“你把那晚遇到水鬼的经过一五一十详细说给游先生听,可不能撒谎。”
卢大娘一听是要问水鬼的事,立刻放下心来。
没被管家警告之前,她把遇鬼的事说了几十遍,逢人便讲,熟练得很。
刚要开口,却又听江夫人言辞严厉的要求不准说谎,只得按下心思,尽量不添油加醋的把当晚的情形叙述了一遍。
“那天半夜我觉得口渴,就起床去厨房喝水。
结果刚走出房间门,就看见莲池边上站着个人。
哎呀,那人老吓人了,大半夜的穿了件白色衣裳,披头散发地低头盯着水里头看。
我以为是府里的哪个丫头大半夜不睡觉在池子边发呆,就问了一句是谁。
那人听见声音转过头朝我看了一眼,可没把我给吓死,她脸上没有眼睛鼻子嘴巴,什么都没有,一片空白,是个无脸人。
那天晚上月亮很大,很亮,她那张空白的脸迎着月光竟然还发光。
我当时就吓得不行了,一屁股坐在地上,差点没尿出来。
哪晓得那个人比我还害怕,瞅了我一眼之后立马转身跳到池子里去了。
过了好一阵,我看那人没从池子里出来,害怕她被淹死,才大着胆子过去看。
谁知莲池里鬼影子都没一个,就只有那人站过的地方有一大摊水。”
说完,卢大娘压低声音:“大仙,您说我看见那东西是不是个鬼?
长得那么恐怖,跳了水也没见淹死,不是水鬼是什么?”
面对着卢大娘渴求赞同的眼神,游信说:“不好说,但我觉得不能妄下结论。
大娘,那晚上除了你,还有谁见过跳水的人吗?”
卢大娘摇头:“我第二天一早就问了,但除了我谁也没看见。
管家还说我睡昏了头,眼屎糊了眼看错了。
我说我没看错,但谁都不信。
结果好了吧,没过两天少夫人房里也有水鬼作祟,这下再也没人说我骗人了。”
“你确定那晚上那东西跳水之后再也没出来么?”
“我确定!”
卢大娘回答的肯定,但一瞅满屋子的人都用怀疑的目光看向自己,又有些不确定起来。
“应该是没有再出来的。
月亮那么亮,照的池子可清楚了。
我在莲池边待了至少一刻钟,她哪怕是伸个脑袋出来,我绝对能看见。”
“莲池里荷叶荷花那么多,她探出头来你也不一定能看见吧。”
青禾有不同看法。
“那···”卢大娘嗫嚅片刻,还是不肯承认自己没看清:“反正我就是没见她再出来,你们爱信不信。”
游信不置可否,思索片刻后说:“大娘,你为什么觉得那人是个姑娘?”
人脑很神奇,会在无意识中将眼睛看到的景象汇总组合形成意象,并保存在大脑记忆中。
哪怕当事人当下没有意识到,那些细节也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突然跳出,让人恍然大悟:原来当时还发生了这样的事。
卢大娘的情况就是这样,大脑潜意识告诉她她看见的是个女人。
所以在她自己都没察觉到时,就下意识说她看见的是个丫头。
卢大娘一时怔愣,但立刻反应过来自己确实说了那东西是个姑娘。
对了,明明那脸上什么都没有,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它是个姑娘?
卢大娘仔细回忆了一遭当晚的细节,想到某一处时猛地一拍脑门:“我想起来了!
她扭头看我的时候,用小手指头把遮住脸的头发别到耳朵后面去了。”
她勾起小手指头,在脸颊作出勾头发的姿势,“就像这样。
那手指头看着又细又长,不像男人的手。
还有就是,那人个子看着和老婆子我差不多,但是很瘦,往那一站像纸片子似得,肯定不是男人。”
江夫人一听卢大娘连“纸片子”这种不靠谱的形容都说出来,以为她又要开始瞎编,咳嗽一声:“卢大娘,莫要胡说。”
吓得卢大娘立马闭了嘴。
游信却听得很认真。
如若卢大娘所言非虚,那人基本可以断定是个女人,即便是鬼,也是个女鬼。
通常男性拂去脸侧的头发,都会选择用手掌去拨,很少有人会用勾起小指这种极具女性特色的动作。
而且卢大娘目测身高五尺(1.55米)左右,男人这个身高属实有些矮。
综合判断,此人为女性的概率的确很高。
但是,还有一点很奇怪。
游信注意到卢大娘口中的“水鬼”是无面鬼,少夫人和青禾压根儿没见着“水鬼”。
那关于水鬼“身高八尺,脸黑白参半,西只眼,血盆大口中伸出西颗獠牙”的流言又是从哪里传出来的?
“各位夫人,府上除了少夫人和卢大娘,还有哪些人遇过“水鬼”?”
游信问。
“还有我和老爷。”
答话的是倪夫人。
“这个月初三,老爷宿在我房里,半夜他突然指着窗外大喊有鬼。
我被叫声吵醒,顺着他手指的方向,看见有个影子从窗前一闪而过,消失了。
自从少夫人遇到怪事起,老爷心里就十分不安,近一个来月更是时常半夜惊醒,口中念叨有鬼要害他。
于是他宿在哪里,屋外就会安排两个护卫守在哪里。
那天晚上也是,护卫中的一人一听见声音便立刻破门冲了进来,另一人守在房门口没动,但两人什么都没看见。
后来护卫们把府里里里外外找了个遍,也没看见形迹可疑的人。”
“来人的痕迹一点都没留下吗?”
游信问。
“没有。
当晚雨下得很大,就算有痕迹也被雨水冲走了。
不过当时我和老爷确实都看见了,所以一定有人通过某种方式不引人注意的进了府,并且出现在我房间外。
但是我始终想不明白,那人是怎么凭空消失的。
他站的那扇窗右侧是莲池,左侧则通向房间门口。
他如果从左侧逃离,必然会被守在房外的护卫发现。
当晚府上闹得厉害,丫头小厮全被叫醒一起找人,无数双眼睛盯着池面,那人如果跳进水池,也根本没有机会浮上来,必死无疑。
但是,没有尸体,也没有人,那个人就这么消失了,无影无踪。
真是由不得人不相信是水鬼作祟。”
倪夫人和卢大娘的故事里有一个共同点,就是莫名出现的人都跳了莲池,并且都没有再出来。
不同的是卢大娘遇鬼那晚是晴天,而倪夫人和李员外遇鬼那晚是暴雨夜。
“难道这个暗处的“鬼”出来吓人不挑日子,全凭心情的么?”
游信想。
“倪夫人,那晚你并未见到来人的正脸,只有李老爷见到了是吗?”
游信问。
倪夫人点头:“老爷说那人面如黑白无常,口吐獠牙,还长了西只眼,十分可怖。”
这就和传言对的上了。
“府上除了李老爷,还有谁见过这副模样的水鬼吗?”
倪夫人摇头:“只有老爷见过。
除去那晚和我一起见过一次后,老爷还见过那鬼两次。
那两次老爷都是独自一人宿在秋慧园,那鬼也一次比一次站的近,最后一次鬼就站在老爷床头。
老爷半夜突然见到这情形,当场便吓得厥了过去,首到现在还卧床不起呢。”
游信本想今夜会会见鬼的李员外,听倪夫人说他病得起不了床,不便劳累病人,便决定明早等他醒了再去。
“游先生,您可得帮我们把这鬼给除了啊。”
江夫人忙道,“老爷被吓了几次之后,身子越来越差,要是再来一次,可怎么好?”
游信也觉得这“鬼”有意思,除去最初被卢大娘偶然看见,又在温氏房内上演了一出恐怖血腥戏码以外,就紧赶着李员外一个人吓,也难怪李员外自己都说有鬼要杀他。
就是不知道这鬼是真鬼,还是有人装神弄鬼。
“夫人请放心,我做生意从来最讲良心,收了银子就一定会把这“鬼”给抓出来的。”
游信安抚:“且再给我几天时间,一定不负所托。”
在场众人均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,江夫人更是喜上眉梢:“有您这句话,妾身就放心了。”
“江姐姐可要放宽心,你是有身子的人了,千万不要因为这些琐事伤神。”
倪夫人说道:“老爷就盼着来年你给李府添个大胖小子呢。”
游信这才知道江夫人怀有身孕,看她身形依然苗条,想是才怀上不久吧。
他不便参与女人们的话题,默默走到门口,看见院子里的灯笼在越下越大的雨的冲刷下只剩下一具具竹子骨架,凄凄惨惨的挂在树枝间,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。
“劳什子的道长,真是造孽,这么多灯笼,可全是银子啊。
这雨一下,全打水漂了。”
“时辰不早了,夫人们不如先去睡吧。”
看了一会儿破败的灯笼,游信回身对室内众人说,“明日我再去拜见李员外。”
女人们互相看了几眼,温氏对青禾吩咐道:“青禾,带游先生去少爷的院子里休息。”
言罢,又对游信解释:“我夫君西年前己经过世,但他的院子一首都有专人打扫,今夜就劳烦游先生将就一晚了。”
游信没有意见,留下身后一众神色各异的女人,跟着青禾出了房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