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边金露院中的梨花木桌上已摆满了珍馐美味,梁庚兰与沈宗括正用着餐,就听的外面传来了带着哭腔的声音。
沈意绵提着食盒,哭的梨花带雨的闯进了金露院,一进院子就跪在了地上,白皙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,跪在那里弱不禁风的样子让人格外的心疼。
沈宗括伸手夹肉的手一顿,露出不悦的神色,梁庚兰一听声音就知道是沈意绵,急忙呵斥着婢女:“谁在外面哭哭啼啼的,搅了老爷用饭的兴致,还不快赶出去!”
那侍女倒也诚实,回道:“回老爷夫人,是三小姐!”
沈意绵被沈宗括忽视多年,乍一听到婢女说三小姐,一时之间还没想起来是谁:“哪个三小姐?”
梁庚兰不喜沈宗括提起沈意绵,毕竟那是崔柔的女儿,只怕沈宗括一见她,心就偏了,笑容有些牵强道:“老爷,还是先用餐吧!”
可外面柔柔弱弱的哭声不断,搅得两人根本无法安心的吃饭,梁庚兰彻底的黑了脸:“春玉!”
被沈意绵这么一搅,沈宗括也没有了心情吃饭,放下筷子起身道:“无缘无故的她到底哭个什么!”
见沈宗括放下了筷子,梁庚兰也跟着放下了筷子,起身时面色有些不善:还以为她是个安分懂事的!
沈意绵见沈宗括出来,面色一喜,甜甜的唤道:“父亲!”
沈宗括只见眼前的少女穿着一件陈旧的衣裳,头上带着一支素银簪子,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,小巧的鼻子哭的红红的,可怜巴巴的模样,望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欣喜,眉眼之间与已故的崔柔很是相像。
一时间,神情有些恍惚。
梁庚兰走到沈宗括身旁,眼底藏着不悦,语气倒还关切:“意绵怎么来了?”
沈意绵一见梁庚兰出来,又嘤嘤的哭上了,语气中满是自责:“怪不得母亲近日来消瘦了些许,定是将好的都留给意绵了。”
原本准备气势全开的梁庚兰被沈意绵的操作整迷茫住了:“………………”她在说什么?
只见沈意绵跪在地上从食盒中将粥和咸菜拿出来一字摆开,一边拿一边抽泣着:“还好意绵察觉到了不对,否则,母亲就该挨饿了。”
沈宗括将疑惑的目光投向梁庚兰:咱家什么时候有这么艰难了?
梁庚兰看着沈意绵的举动,脸色很是难看:跪在她院里哭哭啼啼的,菜放地上,你搁这儿上坟呢。
只听到沈意绵一边拿一边抽抽搭搭的道:“往日里女儿就是吃的一碗粥和一碟子咸菜,今晚粥是两碗,还多了一碟子豆芽,定是母亲省下来的,母亲疼爱,可意绵不能不孝,所以多的就特地给母亲送过来了。”
沈宗括听完神色复杂的扫了一眼身旁的梁庚兰,将目光投向沈意绵:“你一直都是吃的这个?”
“府中艰难,女儿能日日都有白粥吃,已是很满足了!”沈意绵泪水还挂在脸上,说出的话格外的惹人心疼。
梁庚兰被沈宗括这一眼看的不悦:你看我是几个意思?她是没管过沈意绵,任由她在浣溪院自生自灭,但也从未在明面上授意下人克扣过她的吃穿用度。
好个沈意绵,竟然在这里给自己摆了一道,但碍于沈宗括还在场,她故作温柔的上前扶起跪在地上哭的可怜兮兮的沈意绵,一副母女情深的模样:
“绵绵,别坐地上哭了,地上凉,快起来吧!”
一声绵绵,同时恶心了两个人。
沈意绵顺势起身拉住梁庚兰的手,眼泪一滴一滴的宛如断了线的珠子落在梁庚兰的衣袖上,梁庚兰嫌弃的要死,偏生沈宗括在,她又发作不得。
只听沈意绵哭兮兮的说道:“意绵就是心疼母亲,将好的都留给意绵,父亲母亲一定还未用膳吧?女儿这就将粥端进去!”
沈意绵一双眼睛透露着清澈的光,一副尽为他们着想颇为单纯的模样格外的真诚,仿佛她说的就是心中所想。
梁庚兰想着屋内的大鱼大肉,竟然莫名其妙的生出了一丝愧疚感:“不必了!”
见沈意绵不解的望向她,梁庚兰僵硬的笑着:“我与你父亲已经吃过了,这晚膳,定是厨房的人弄错了,我让春烟去给你再领一份!”
随即就冲一旁的春烟吩咐道:“春烟,给三小姐领一份晚膳送到浣溪院去!”
闻声出来一个身姿窈窕,容颜清秀的婢女,冲梁庚兰应了一声,走出了门。
理由很是牵强,但是沈意绵也懂得适可而止,很是懂事的依偎着梁庚兰:“只要父亲母亲吃的好,意绵没关系的!”
随即又展开了笑颜,脸上还有泪珠,强颜欢笑的样子看起来格外让人怜爱:“幸而厨房里的师傅只是粗心给女儿弄错了菜,若女儿少吃点,父亲母亲就可以多吃点了!”
这话是不着痕迹的给梁庚兰提了个醒,各院的份例都有规定,厨房的人克扣了沈意绵的吃食,若没过她的手,便是有人昧了银钱,克扣吃食事小,吃里扒外是真,这种事她是断然容忍不得的。
梁庚兰被沈意绵依偎着,有些不知所措,饶是沈秋宁也没如此亲近过她,只好僵硬的伸出手摸了摸沈意绵的头:“好了,莫要哭了,快些回去用膳吧!”
沈意绵被梁庚兰劝着,一步三回头,依依不舍的离开了金露院。
“这孩子倒与你十分亲近!”沈宗括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。
梁庚兰温婉的直视着前方:“虽不是妾身亲生的孩子,也是一样疼的。”
“是吗?”沈意绵话说的很是巧妙,可沈宗括也没有忽略掉,那孩子穿着的衣裳,还没得梁庚兰身边的春玉来的体面。
望着那抹逐渐消失的身影,沈宗括有些失神,她的样子像极了当年的崔柔。
都说江南的女子玉软花柔,崔柔一如她的名字一样,娇柔温婉,可就是这样一个柔软的人,为了他的仕途之路更加顺畅,不分日夜的刺绣,将一双细嫩的手绣出了老茧,只为了换银钱供他考学。
自己考取了功名之后,丞相梁祯榜下捉婿,自己无权无势,自当是没得选择。
后来官位渐渐稳固之后,他亲自去江南接她入京,他看出来她很是欢喜的,就在看到梁氏之后,她的脸上就再也没有了笑意。
梁氏亦对崔柔十分不喜,可自己已经执意要纳她为妾。
后来就有了意绵,他以为如此便能留住她了,可即便是有了意绵,她也很少笑,亦不愿意同他讲话,每日都呆在浣溪院里。
再后来他又给她拨了几个丫鬟婆子过去,她都不要,身边就一个从江南带来的婢女,那婢女还带着一个孩子,她读过诗书,给孩子取名为红豆。
红豆生南国,春来发几枝,愿君多采撷,此物最相思。
她思念的,是在江南时,他们两情相悦的那段日子吧。
他不知那时的她,心中已是郁结难消。不过几年光阴,她就去了,自己不愿意触景伤情,也再也没有踏足过浣溪院,没有见过沈意绵,今日里一见,才知这孩子这些年,过得这般苦。
心中有些怅然,自己终究是对崔柔不住,意绵是她给他留下的唯一的孩子,自己也没照顾好。
梁庚兰一直都在观察着沈宗括的神色,也看出了他的失神,心中升起了一股幽怨:原本以为这么多年,他对崔柔那个贱人已经没有感情了,没想到,沈意绵一出现,就又勾起了他的回忆。
这几年他对她是越发的冷淡了,行事也让她越来越捉摸不透了,可梁庚兰在沈宗括面前向来都是贤惠温婉的。
心中自然也清楚,看到沈意绵的穿着吃食,沈宗括怕是在心中对她已有不满了,随即含笑道:
“马上要入夏了,姑娘家爱好珠花首饰,赶明儿我让珍宝坊的绣娘到府上来给两个女儿都做几身好看的衣裳,添置几件首饰。”
“嗯。”沈宗括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,猜不出喜怒。
梁庚兰又试探着问道:“老爷方才没吃个什么,我让春玉在吩咐厨房做点?”
“不用了,我今夜还有公事处理!你不用等我了,我去书房睡!对了,那个厨房的管事,若是连府中小姐的膳食都搞不清楚的话,我看也不必留在府中了!”
沈宗括抛下一句话,带着自己贴身小厮大步流星的离开了金露院:什么弄错了的说法,意绵信,他可不信,梁庚兰竟然敢如此苛待柔儿与他的孩子!
“夫人…………”春玉在一旁看着梁庚兰的脸色欲言又止。
梁庚兰目光幽怨的盯着沈宗括远去的背影,他到底是误会他了,憋了一肚子火气没地方撒:“由得他去!去将厨房管事的给我叫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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